第十九章 踏歌而来_国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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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踏歌而来

  李氏议事大帐外,鼓声急促,不少听到鼓声的李氏族人都放下了手中的物事,齐聚到大帐外,他们惊讶的看着两个少年正卖力的擂着硕大的战鼓,那鼓只有在李氏遇到大事的时候才会擂响,可是彼此相互询问,都是一头雾水,特别是按照以往的族规,擂鼓应该是由族长亲自动手的,可是如今鼓声如雨,却不见族长的声音,这让李氏族人颇为诧异。

  有些赶来的李氏长老们自持身份贵重,见到这么不合族规的事情发生,就想上前理论,可是在旁边喊停,两个少年不仅不听,擂鼓的双手反而越发的快了,鼓声轰隆隆中,高亢激昂,催促的意味越来越明显。旁观的这些长老们在众族人面前被拂了面子,受到了轻视,脸红一阵白一阵的终于发怒了起来,他们让人把这两个无视长辈的外人绑起来,准备待会拉到族长面前问罪,鼓声也因此悄然停了下来,索性的是,最后的时刻,李龙城终于赶来了。

  “到底发生了甚么事,”李龙城眼神灼灼的看着被捆绑压在地上的两个人,“这鼓不是你们有资格敲的,你们也太放肆了。”

  “族长,有人在附近行军,最多不过三十里啦,”张仪表脸被压在地上,却还声嘶力竭的狂啸着,“他们来者不善,这根本不是赶路的马速啊。”

  古来行军,兵士们习惯头枕着马鞍、金鼓入睡,靠着地面的震动来判断有没有大队的人马接近,敏锐的人甚至可以根据声音的层次、大小来分辨大致的人数和距离,而在北疆,这种技巧其实人人都会一些,只是眼看快到新春佳节,又是隆冬时分,李氏又没有甚么生死大敌,谁也想不到,会在此时遭遇敌人。

  而张仪表的话一说完,就有不少李氏子弟趴在地上,来验证少年的话,片刻后,不少人都变了色,喊出了声:“不到三十里,最多只有二十里,怕是不下千人。”

  “最多不过二十里,不下千人吗?”

  李龙城的心微微颤抖一下,他沉默了一会儿,突然转过身拿起了刚刚被丢下的木槌,死命的擂起了战鼓,那鼓声不同于张仪表、苏秦淮那么无规律,充满着动人的节奏,《将军令》,他已经来不及传令了,《将军令》一起,是令全体族人全力以赴马上整装备战,布开防守的阵势,守卫家园。

  鼓声一起,这些长年在北疆刀兵中过日子的李氏族人们,二话不说的掉头就往回跑,重新拾起自己封存的刀兵,本来为了迎接新年,他们刚刚给自己的弓箭、长枪上了牛油,封存好,以免刀兵之气冲了新年的吉祥,不想祸从天降,杀戮又起。

  族人散去,李龙城也入帐穿起了自己的铁甲,等一切整装后,他拿起了那杆象征着李家族长的白虎无回枪,出了帐。此时的苏秦淮、张仪表还被绑着,躺在地上,值此临战之机,生死存亡压逼着李氏族人的神经,却是把这两个大大的功臣忘了。

  李龙城一枪一个,挑断他们身上的草绳,两人脸脏兮兮的爬起来,看着老人,一脸焦急。

  “这次能退敌,你们就是最大的功臣,”李龙城欣慰的拍了拍少年的肩膀,“我虽不知是谁来攻我,可是大军离李氏营地还有二十里。二十里,又是隆冬腊月,再好的马也得跑上一身汗,可我心里都清楚他们是来干什么的。”

  苏秦淮、张仪表悄悄递着眼神,都不说话,只有老人的声音单调刺耳。

  “我李氏的精锐子弟要不就是跟着苦禅在外还没有回来,要不就是随着阑珊、养卒刚刚赶赴斋桑泊,此时敌人赶来,不用想,这是灭我李氏而来啊,”李龙城摩挲着手里那柄传世的白虎无回枪,“他们这是欺负我李氏剩下的都是老弱病残吗?可耻可恨亦可惧啊。”

  “族长,我想问一下,”张仪表低沉着声音,“我们李氏还有多少可战之人。”

  “还有一百。”

  “一百对一……一千?”苏秦淮的声音颤抖了起来,隐隐中透着股绝望的味道。

  “可我们不会投降的,不是吗?”李龙城慨然的笑了笑,眼中没有一丝畏惧,有的只是悲戚,“所以我们只有拿上我们的刀枪,迎接我们的命运。”

  当李氏族人从自己的帐篷里拿起刀枪弓箭冲出来的时候,李氏营地的辕门外的地平线上积雪被溅上半空,雪尘像一阵轻烟飘来,隐隐可见有大批人马被笼罩其中。李氏老老少少们已经全部动员起来,弓箭手们在辕门处散布成一线,中间混杂中持枪的轻骑,以抓住每一个机会突刺出去。此时所有人都能清楚的感觉到脚下的震动。

  “三里了,”李龙城低声道,“终于可以看见谁这么想灭我李氏,快过年了,还起刀兵……”

  话音未落,盘旋而上的大旗已经从雪尘中冉冉升起,以此时的光亮,李龙城已经足够可以看清大旗上的徽记了,老人浑身一震,他使劲的揉着自己的眼睛,可是再睁开时,他看到的还是那条狰狞的盘龙,而此时风雷同啸般的铁蹄声中,传来了一阵歌声。

  “我有气贯长虹的秦魂,欲九州屠龙,无畏生死;

  我有犯汉必诛的汉胆,欲沧海桑田,无畏艰难;

  我有骄傲叱咤的祖先,欲红日喷薄,无畏前程;

  我有逐鹿苍茫的号角,欲经纬之才,无畏险峰;

  吾曾笑函谷关里始皇帝,海外求仙终成空,三万里河山,换了人间;

  吾曾笑泗水关上汉高祖,挥军难灭大匈奴,四十万雄兵,马革裹尸;

  吾不惧青天九重;

  吾不惧黄泉难渡;

  独恨巨龙蛰伏,与鹰雕同啸;

  独恨困龙上天,已百年之后。”

  这是赵首丘昔年所创的《歌无畏》,老人昔年第一次听到这首悲壮豪烈的歌声时,就曾击节而叹,这歌里有壮志有男儿雄心,若是他日战场上唱起《歌无畏》,一定军心齐整,所向披靡,可他永远想不到当这首战歌苍茫响起的那一刻,敌人却是曾经的朋友。

  对面的赵家骑军狂风般席卷雪原而来,高唱着无畏的战歌,纵然已经看到了李氏严阵以待也没有半分退却,仿佛不知生有何欢,死有何苦一般,只放任着胯下的战马奔驰、嘶鸣、纵横,似乎要从此踏破千山万水,横扫天下。

  苏秦淮、张仪表踮起脚,雪原上的白光刺得他们眼睛发酸,可那杆大旗上面的徽记却让两人心痛难耐,祥云朵朵中,盘龙咆哮挣扎的直上苍天,赵家的盘龙旗此刻浮现在人们眼中,也惊呆了所有人。

  “独恨巨龙蛰伏,与鹰雕同啸;独恨困龙上天,已百年之后,”李龙城捏紧了手上的白虎无回枪,“敌人永远能出乎你的预料,让你措手不及,这一天,终于到来了吗?”

  “族长,他们都是骑兵,只要我们守在寨中,他们冲不进来的。”

  张仪表安慰道,可这句话怕是他自己也不信,就凭这几根栅栏,他用锯子都锯断了,更何况这成千的骑军。

  “二弟这次是势在必得要端掉我李家,以赵家的骑兵,越过这区区栅栏不过是早晚的事,他们早已经看见了我们,这首《歌无畏》不过是警告我们,不要轻举妄动,”李龙城笑着,却没有笑声,“没有想到煌煌李氏,今日一朝沦丧,待会要是打起来,你们趁乱带着绵蛮先离开,去找养卒和阑珊,我们李家的精锐一大半都在那两个孩子的手中,能不能复兴李家就靠你们了。”

  “我们难道没有一点赢的可能吗?”张仪表痛苦的问道。

  “你说呢?”李龙城豁达的挥挥手,“我不是楚霸王,也不是谢玄,这样的军事奇迹我可做不到,更何况,你道赵首丘是一介庸才不成?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只可惜,此次二弟这个天时拿的太精确了,乘我李家空虚一举扫平,看来他盯着我李家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可笑我……唉,护着好绵蛮,你们是我李氏族人,这是命令。”

  “族长你……会……会死吗?”苏秦淮吭吭哧哧问着,不敢看老人,说到底他们是赵家的人,而此时来攻的却是自己的同宗。

  “只要你们更强大,我才能活着,”李龙城把手里的白虎无回枪递给两人,“就从你们锯断的那个缺口逃出去,把这把枪也交给阑珊,告诉她,不要想着报仇,多听听养卒的话,外公不会死的,外公还要看她嫁人生子呢。还有,让养卒好好照顾小蛮。”

  “嗯。”苏秦淮、张仪表狠狠的答应一声,转头往营地的后方跑,那里是李绵蛮的小帐篷,少年们一路跑,一路无声的流泪,显是悲伤难耐。

  李龙城松了口气,他猛的一挥手,“打开辕门,待我见见我的二弟。”

  ……

  ……

  对面的大军捉风而来,距离李氏营地百步开外齐扬马蹄,同时止住了战马,马蹄落下,渐起的雪尘如同碎玉吹向李氏部落,骑射手下马,在阵前虚引长弓。盘龙旗下,两匹骏马立身,居前的赵首丘身披血色的大氅,灰黑色的瞳仁看不清喜和悦。刚才就是他亲自扛起了赵氏的盘龙旗,一马当先,他马速飞快,使得以风驰电掣享誉北疆的赵家骑军不得不紧赶慢赶的在族长身后狂奔,唯有他身边的另一匹神骏的黑马紧紧跟随,只落后半个马身而已,而黑马上则是全身笼罩在铁甲中的赵腾蛟,手里的盘龙棍自始至终的被年轻人高高举起,似乎永远不准备放下。

  海啸般不可抵挡的兵戈气隔着百步距离直推过来,那种泰山般的压抑,让留守的老弱病残们紧紧的握住自己手里的弓箭,他们怕自己如果不这样做,下一刻就会放下武器,跪倒在敌人的马蹄下。

  “没有我的军令,所有人不得出寨,”李龙城单骑而出,“预备突阵,能离开多少就离开多少吧。”

  “是。”

  老人随手抽出了一把长枪,负上长弓,跨上箭匣,眼神坚毅,拍马出阵,如果是叶阑珊在这里,一定知道他外公准备干甚么,老人这是想要斩将退敌啊。

  “对面马上的是赵氏族长么?”老人立马高呼,“李氏龙城还请上前见上一面。”

  他不再称呼赵首丘为二弟,却以赵氏族长代称,足见态度。

  赵首丘沉默片刻,随手把大旗插进雪地里,一振身后的披风,拿掉了自己的头盔,长发飘散,隐隐间竟也有了缕缕银丝,如刀削般的脸颊也不可避免的染了岁月的风霜。可是那双灰黑色的眸子,仿佛幽谷的寒冰,看久了让人感觉此人颇为麻木。

  “大哥,”赵首丘随风传过来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淡,无喜无悲,“这是我最后一次这么叫你了。”

  “能在此时仍叫我一声大哥,这三十年的相交相知终没有白费。”

  “‘阵有龙城不可败’,昔年惊动北疆的名字,首丘从不敢忘怀。我的信报说你李家精锐都已经大半离开了,留下的无非些老弱病残,不堪一击,原本我以为大哥要龟缩在部落抵挡,直到你那个外孙女带着兵马回援,可到底是失算了,不过这也好,这才是我赵首丘大哥的作风。只是我很奇怪大哥单骑而出,负弓持枪所为何来,难道想万千军中取小弟项上魁首?”

  “那二弟有意一战么?说起来,我们很多年没有动过手了,二弟昔年输我一招,不知道能不能赢回来。”

  “激将吗?”赵首丘笑了起来,“大哥就是不说,首丘也是要邀战的,昔年败给大哥,首丘这些年来一直耿耿于怀,平日里也曾勤练武艺,今日逢此天赐良机,焉能错过,只是不知大哥的白虎无回枪是否已上锈了。”

  “白虎无回枪是用来杀仇敌的,二弟非是仇敌,最多不过是薄情寡义的旧友,我也不瞒二弟,以赵家子弟此来的锋芒,大哥实在无法胜,只求挫一二锋芒,逃三四族人,以尽七八分族长之责罢了。”李龙城坦然道:“二弟自负能胜过大哥,大哥就乘临死前拭目以待,看看二弟是如何激励我这做大哥不思进取的。”

  赵首丘灰黑色的眸子眯起,多了一分冷意。大风吹起他身边的盘龙旗,旗帜低垂下来,在赵首丘身边一卷,再看时,赵首丘手中已经多了一把九尺五寸的盘龙棍,那双筋骨纠结的手握紧盘龙棍的棍端,黑色的棍身映着雪光,泛着铁灰色的寒芒。

  “赵氏的盘龙棍,”李龙城惊叹了起来,“听说此棍乃前朝太祖赵匡胤所创,不止是真是假?”

  “是真是假都已经没有甚么意义了,盘龙棍的荣耀终归是要靠后人来延续的。”

  李龙城微笑着点着头,策马上前。

  昔年老人在北疆号称“阵有龙城不可败”,是江南部落马上第一人,据说有一年李家护送一个大商客南下,结果中途被三百马匪劫去了雇主,那时候的李龙城还不到二十岁,父亲还健在,年轻人血气盈斗,乘所有人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情况下,尾随马匪而去,于三百人中取匪首首级,丝毫无恙的夺回了大商客,一时间名扬整个北疆,成名兵器是“秋水洗花枪”,枪尖上挑杀过无数强敌,直到李绵蛮的奶奶死去的那个秋天,老人把这把名枪埋在爱人墓前的枫荻黄叶树下。

  后来老人少与人动手,战斗用的或是曾经手下败将的武器,或是那把交给张仪表、苏秦淮带走的“白虎无回”,而如今老人手里这把乌铁枪,只是一把再普通不过的长枪,仅此而已。

  而赵首丘自打来到北疆,手上的武器就一直是那根盘龙棍,李龙城只知盘龙棍首创于赵匡胤,却不知赵首丘手里那根已经传了三百多年了,是幼年时别古崖临终前与古琴“十万雄兵”一起送与赵首丘的,是他祖宗的棍。

  两家族长遥遥对视,无形的气流在雪野上空升腾,随着赵首丘策马而出,天上的白云也似乎集聚而来,山雨欲来。

  李龙城抬头,他忽然感觉天空如此低,低的如同正压在他的心尖上,他低下头,才惊觉手心里满是汗水,望着越来越近的二弟,李龙城唇边最后一次笑容也淡去了。

  “一生的最后一战,但愿不会输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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