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死别2_我的锦衣卫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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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5章 死别2

  徐时锦醒过来,视线所及,仍是昏暗的。眼睛慢慢上抬,对上一双低下来的眼睛,寂暗灰败。又过了半晌,徐时锦发现自己被沈昱抱在怀中,她枕着他的腿沉睡,而身下的颠簸,一直断断续续的。

  “今天是哪一日?”徐时锦哑着声音问。

  沈昱低眼看她半天,平静相告。

  徐时锦怔了一下,忽而坐起,忍着头痛的感觉。她起的急,发间唯一一根金镶玉簪子叮一声响,从她松挽的云鬓间跌落。沈昱伸手去接,冰凉的簪子落在他手中。同时间,徐姑娘云绸一样浓密乌黑的发丝,散落于他掌中。

  惊鸿一瞥下,徐姑娘肤色莹白,眸子幽黑,发丝从她冷色面颊上拂过。

  她伸手去碰窗子,掀开,外面杂乱扬舞的雪花飞入,溅入她眼中,湿润寒冷。

  漫天雪落,世界遍染成灰。

  徐时锦看着鹅毛般越下越大的血,良久不语。

  后方伸出一只斯文修长的手,帮她关了窗。徐时锦回头,沈昱的面容出现在她眼前,他望着她,脸庞安静而俊朗,却在她望来时,露出一个略微嘲讽的笑。他柔声,“你怕什么呢,小锦?我们仍然在通往邺京的路上。就算你晕过去了,就算你三日不醒,我也依然没和你对着干,没有说你想去邺京,我非要走跟邺京相反的路。”

  徐时锦哑然无作答,她在出神,想着江州那边的事。按照沈昱给她的日子来看,她昏睡了太久,纵是心有余,力也不足。本来就没将重心落在江州那边,如今那边也许出了事,徐时锦也只能默默想一想,猜一猜。谁让她的时间太少,没法顾忌太多的事情呢?

  想着这些事,徐时锦垂着头,半天没应声。

  沈昱渐觉得愤怒,他咬牙,“你没有什么要解释的吗?”

  徐时锦眸子清静,如她往常那样。她轻声,“你哪有那么高尚呢?你没有与我作对,是因为你也想去邺京啊。邺京聚集天下最好的大夫,只有在那里,我的病,也许才有几分希望。我要去邺京,你也想去邺京。你又为什么要与我反着来呢?”

  她文文静静地说话,慢条斯理地说话。

  但是她一醒来,伴随着巨大的欢喜的,是巨大的恼怒。

  沈昱一把抓住她的手,将她拽到自己面前。他握得她手痛,可看到她皱眉,他一点也不在乎。沈昱压着声音,“是,你什么都知道你全部都知道你那么聪明,你是最聪明的而我,是不是就像傻子一样,被你指挥来,利用去?你却一点也不在乎?徐时锦,徐姑娘,你到底有没有心?我沈昱在你眼中,只是供你玩乐供你打磨供你雕琢的玩具,你一点都不在乎我的心吗?”

  “你的病情,一直隐瞒我若非你这次忽然晕倒,你还要瞒我到什么时候?”

  “你心心念念着复仇,心心念念要把太子拉下马。我算什么呢?只是因为我尚有用,你才留我在你身边吗?”

  “那个老大夫也被你赶走你自觉活命无望,连治疗都不在乎了。你夜中不睡,长夜无眠,就为了不让我怀疑。你竟从来不跟我说”

  “徐时锦,你把我当什么?是不是等太子落马,等我的利用价值没有了,你就要跟我分道扬镳?”

  “我竟不知道你私下与我母亲书信往来,把我的未来都定好了徐时锦,你可曾想过我的感受?”

  “便是一条狗,被你呼之而来挥之而去的狗,这么长的时间,也得有感情吧?我们从小到大的情谊……我那么在乎你,我一心想着你你却不当回事你只想复仇,宁可透支生命你也要复仇。在乎你身体的人,只有我……可就连这个,你都不告诉我。”

  “徐时锦我告诉你,我再不会为你利用。等到邺京,我去带你去看病什么复仇,什么太子,我不在乎,我一点都不关心。”

  “不。”徐时锦脸色白得过分,在他焦怒中,她神情始终平和。她的情绪,并没有太大起伏。她在沈昱惊怒的目光光,一字一句道,“所有事情都准备妥当,我怎能放手?我要刘望死,他就必须死。在我这里,他的死,比一切都重要。就算是你,也别想破坏。”

  “……”他握着她的手,松了下,似怔忡。但很快,沈昱更紧地握住她的手,他要再说什么,徐时锦抬起另一只没被他握住的手,贴上他嘴角,掩去了他要再说的话。

  徐时锦温声,“沈小昱,不要生气,不要说让自己后悔的话。你知道不是那样的,你在我心里很重要。正是怕你难过,正是知道你比我自己更在乎我的生命,我才选择隐瞒。前路茫茫,我也看不到路。我只想在我能力所及,让你开心一点。我不会利用你的,永远不会。”

  他望着她的眼睛清黑明亮,喉结动了动。

  许久,他弯下腰,将她的身子搂入怀中。这正是他的小锦,永远理智,永远温柔,永远不跟你的情绪走。她从来不跟你生气,就算你说再恶劣的话,她也能找出最关键的来听。

  她不想他难过,所以对他隐瞒病情。可她有想过,他知情的那一刻,该怎么办吗?

  沈昱搂着她,颤着声音,求道,“小锦,我们不要管太子的事了。我们去给你看病,好不好?我求求你,好不好?”

  徐时锦摇了摇头,柔声,“我的人生,不要留下任何遗憾。刘望必须死,这最重要。”

  “那我呢?”他手抓着她的肩,眼眸微红,恨声,“我呢?你的人生没有遗憾,我算什么?”

  “我唯一的遗憾啊。”徐时锦仍在轻轻笑,她抬起手,抚摸他的眉眼,恍惚又眷恋,“我把所有人的恩怨,都能解决。独独留下你。因为我还不起啊。”

  她遥想自己与沈昱母亲的通信。其实没有什么要紧的事。沈昱母亲对她有疙瘩,在她“死”的那时候,怨气放下了许多。当得知她还活着,沈昱母亲就忍不住与她通信。

  有沈家那个大网在,有沈昱在,徐时锦不太担心被发现。而且被发现又如何?陛下那里,她也有报备啊。

  收到沈昱母亲的信,徐时锦何等惶惑。她感觉不自在,心跳不正常,这个旧时照顾她的伯母,怨恼她很多年不与她见面的伯母沈小昱的母亲,竟主动问起她。

  徐时锦是极为理智极为克制的一个人。她对谁都细声细语,实际是对谁都不往心里放。但其中,绝对不包括沈昱的母亲。她以为,伯母一辈子不会原谅自己。收到伯母的信,徐时锦瞬间落泪。

  她怀着虔诚的心,小心翼翼与沈伯母回信。她发挥她的所有才能,让沈伯母展信愉快。

  直到沈伯母在信中问她,“小锦,你和昱儿,什么时候打算回邺京?什么时候打算成亲?快一点啊,毕竟在昱儿这一代中,比起他的弟弟妹妹,他已经落后太多年了。”

  徐时锦瞬间清醒。

  从梦中惊醒。

  她不会嫁沈昱的。

  绝对不会。

  自她得知自己身体状况的那一刻,沈昱对她再好,她都不会嫁他。

  就算治,真能治好吗?徐时锦与老大夫商量的结果,是太不乐观了。沈昱被她误了那么多年,她怎么能再把他继续误下去?

  他有自己的家人,他不是一个人。就算说得乐观点,就算徐时锦活得好好的,她的身份问题,短期内,三五年内,都不可能解决的。即使太子死了,即使把一切的罪推到太子身上,徐时锦没有身份,还是没有身份。陛下的金口玉言,圣言无悔,并不只是说说而已。陛下可以允许徐时锦活着,但绝不会允许徐时锦在他眼皮下活着。

  在她父母去世后,沈家人对她那么好。一度时间,徐时锦觉得沈家才像是自己的家。她怎能自私的,让沈昱脱离沈家,让沈伯父沈伯母他们,难过伤心?

  徐时锦不知道沈昱有多喜欢她,有多爱她。她有时候觉得,沈昱一直等她,未尝不是一种执念。她不是他记忆中的模样,她心机叵测,她手法狠毒。也许等与她近距离接触,他对她的执念就会淡下去。就会觉得,徐时锦也不过如此。

  徐时锦可以离开,沈昱可以回归家族。

  这是徐时锦想到的,最好的结局。

  但是,当沈昱抱着她,在她耳边喃声,“小锦,我从来没有对不起你,从来没有欺负过你。为什么你在别人那里受了委屈,你要拿来欺负我呢?”

  徐时锦的心,一道狰狞的口子被撕开,冷风灌入,疼得她一瑟缩,鲜血淋淋,抽搐不止。

  他抱着她的身体,时冷时热。他苦苦求她,“我们去看病,好不好?不要管太子了,好不好?”

  徐时锦伸出手臂,抱住他,抱住他颤抖的身体。她表情淡淡,像一张空白的纸,不知道要说什么。

  “小锦,你说话啊”他看向她。

  徐时锦靠在他怀中,似无力。她抬起眼,说,“不好。”

  沈昱嘴唇轻轻颤着,数度,他的眼眶变得湿润。他咬着牙,徐时锦以为下一刻,他就要冲她发怒,就要吼出声。可他只低低笑了一声,哽咽声扭曲。他颤着手抱她,将头靠在她肩上。

  无声无息。

  徐时锦感觉到脖颈的湿润,和肩头的潮湿。他弓着背,身体颤抖着,低声,“好。你要什么,我总是给你的。但你要答应我,他死后,我们就去看病,找最好的大夫。你不要再瞒我什么了,小锦。”

  也不行啊。

  太子死之后,徐时锦就不能在邺京呆下去。她哪能把陛下当死人呢?最好的大夫是御医,御医在宫中,哪里会给她看病?就算她活到那时候,她也一样要走的。

  但是徐时锦什么也没有说。

  她的心,在他落泪时,轻轻悸动,又麻又痛。

  徐时锦眼中,也有了泪意。马车颠簸摇晃,她下巴磕在沈昱肩上,目光盯着紧闭的窗子。

  她在想,“我好像,喜欢沈小昱了。”

  这样想的时候,悲伤更加无法控制。

  人一辈子,就是这样,兜兜转转,百转千折,又有什么办法呢?

  这场大雪,下得浩荡,天地间纯白一片。雪声和风声交织着,席卷天地,留一片诡异的可怕的安静。

  越来越烈的风雪中,沈宴半跪在地,刀握在手中,他垂着眉目,一言不发,仿若对周身情形,一点感知都没有。但他的五感大开,能感觉到在自己没力气动作的这刻,周围的人在排成阵,调整阵型,摆出最适合猎杀的队形来。而他的属下,被拦在十几丈外,已处于下风。

  在他感知的时候,体内内力越来越紊乱,血液纷乱,到处冲撞。冷热两种极端的感觉,在他体内同时产生。蚁噬般的痛感,也在爆发,折磨着他的神经。内力越是冲撞,痛意便越厉害。他几次握住刀柄,又几次松开。

  此日,恐怕真的凶多吉少了。

  他淡漠地想着。

  眼前视线一下子黑下去,耳朵也听不到声音。沈宴却仍静然而跪,面上丝毫不显。当他再次能看到,再次能听到时,他听到刘泠厉声喝问,“你们为什么要这样做?”

  陆铭山平静道,“阿泠,这与你无关。走到此一步,我们与沈宴之间,已是不死不休。如果他活着,定然要我们死。我们为活下去,当然也需要他死。”

  刘泠站在沈宴面前,用自己的身体,替他挡住所有即将的危险。她白着脸,闻言瞪大眼,表情有一瞬空白。

  沈宴没有要他们必死。

  因为她求情的缘故,沈宴说可以给准备时间,可以先入京,再求情。

  她求自己的丈夫,不要让她亲眼看到自己的家人在面前死去。

  可是她到底做了什么?

  沈宴答应了。

  她的父亲却不答应

  “一切都有解决的办法,为什么你们非要杀他?爹,他是你的女婿啊你们坐下来谈,会有别的法子啊。沈宴不会对你们下手的,真的,我保证你们放他走吧,他不会……”刘泠颠三倒四地求道,摇摇晃晃,她向前走了几步。

  她的身形,在风雪中晃了两晃,面色苍白,神情木然。

  刘泠从来没承认过沈宴是广平王的“女婿”,她从来没有让沈宴改口叫她爹“岳父”的意思。她恨着这家人,她不愿与这家人沟通。她还跟沈宴说,这是最后一次,她再不想回江州了。

  刘泠母亲在她幼年时死去。

  之后,她从未在广平王面前掉一滴眼泪,她从来没求过广平王任何事。少年时,她与广平王意见不合,她被广平王用鞭子打,可她硬是扛着,没有一滴泪,没有一声求饶。

  可是今天为了沈宴,她的骄傲坚持,溃然倒塌。

  广平王望着她,却淡声,“阿泠,你没有弄清楚。沈宴不是会放过我们,他是放过你。他不会救我们,他只会救你一个人。爹也是被他逼得没办法,你要理解爹。过来吧,你过来,还是爹的女儿。爹不想对你动手,你不要逼爹。”

  刘泠怔怔看着他,像是不认识他一样。

  她突然惨然而笑,捂住脸。

  她怒道,“沈宴什么都没做你们就要下杀手还说什么逼不得已,还将自己放在正义一面上……狗屁都是狗屁我理解你?我太理解你了鸡鸣狗盗忘恩负义死不悔改,说的就是你说的是你们每一个人”

  她恨道,“我错了……我居然求他放过你们他居然心软了……他可真傻,居然心软我多么后悔,你们这种畜生,根本不配活下去你们就应该去死全部都去死”

  “刘泠”广平王的脸青了。

  广平王妃略微不安道,“阿泠,你爹也是为你好……”

  “不要叫我阿泠不要自称是我爹”风雪中,她冰如雪的目光,在这些人脸上一一扫过。她的声音里饱满愤怒和伤心,沙哑无比,“我没有你这样的爹你早该死了在我母亲死的那一天,你就该死在你爬上这个女人身体的那一刻在她身上欲仙欲死的那一刻,你就该死了”

  话中的刻薄嘲讽粗俗,让广平王夫妇的脸,一阵难看。

  “住嘴”广平王高声喝道。

  刘泠看着他们,憎恨又厌恶,嘲讽又轻蔑,“我真是后悔,我小时候,居然没有杀了你们,居然放过了你们。让你们活到今天,居然要逼死我的丈夫”

  “你”广平王被她气得,往前走一步,被一旁的陆铭山拦住。

  陆铭山神情冷淡,远比广平王夫妻要安静。他目光幽幽地看着对面的刘泠,“王爷,阿泠不过是在拖延时间,想争取给沈宴逃脱的时候,王爷莫要上当。阿泠年纪还小,未必明白王爷你的用心,日后再慢慢教好了。眼下更重要的是,杀了沈宴”

  “陆铭山”刘泠望向他,目中带了多少愤恨。

  陆铭山无所谓地一笑,“阿泠,我实话告诉你,你拖延时间,根本没用。下的药,是让习武人内力紊乱的药。越是动武,体内的毒越烈。之前夷古国人的刺杀,不过是给沈大人一个预热,好给他一个毒发的时间。毒性一旦散开,快速侵入五脏六腑。就算他现在还能动,他要怎么样?沈宴今日,是死路一条啊。”

  刘泠看着他的目光越愤怒,陆铭山越有一种报复的快感。

  他被沈宴压了这么久,如今天时地利人和,全在自己这一边沈宴再厉害,他也一样要死

  刘泠全身冰凉,脑海里,想着那杯酒。

  那是她亲自端给沈宴的

  她亲自递给他的

  若是旁人给的,沈宴自是警惕。他独独对她没有警惕心,他越来越习惯她在身边的胡闹。

  如果不是她递酒给他,他未必会想也不想就去喝……

  刘泠回头,白着脸,看沈宴的脸色。他半跪在地,始终未动,一言未发。他的侧脸,恬静沉毅。

  “我的错……都怪我……是我的错……”刘泠喃声,她的眼泪,无声掉落。全身力气被抽出,让她瘫坐在地,无力凭靠。她全身颤抖,陷入巨大的悲望中。

  她害了自己最爱的人……

  她像个灾星一样……

  刘泠瘫坐在地,雪落在她眉发间,眼中的泪水,让她视线朦胧。

  陆铭山开口,“沈宴,你还是束手就擒吧。你现在这样,莫非等着救兵?锦衣卫哪有那么快察觉?就算察觉,有王府的人在,也不可能赶到你今天,注定死,还不如痛快一点。”

  他得意洋洋,近一年的郁气,好像在这一刻,都慢慢散去了。

  他听到沈宴的低笑声,神情猛地一僵,冷冷抬目看去。

  在众人包围中,那个青年,慢慢站了起来。他手中的绣春刀横起,亮光让众人眼前一晃。这把刀,不知饮了多少人的血,寒光凛冽。站在众人中,沈宴淡声,“想取我的性命,端看你有没有本事”

  话一出,凌厉劲风扑击而至,向离他最近的人夺去。沈宴倏然动作,丝毫不见迟缓,手中刀影,极快地从一人脖颈划过。他旋身而上,拔地数丈,借着手中一柄刀,气势张扬,杀气陡发。

  此突围,凭一己之力,硬是折损数人。

  望着青年鬼魅般的身影,广平王和陆铭山的心,都升起了寒气。这个人绝对不能留绝地反击的功夫,让他们震怒

  “快杀了他谁夺了沈宴首级,必有重赏”广平王高声道。

  陆铭山冷笑:沈宴在自寻死路明明不能用武功,他仍强行突围他迟早毒发身亡就让自己看看,这个人能撑到什么时候

  被一群人猎杀,沈宴也确实身中剧毒,他杀人时手法狠烈,但他被箭刺中肩头,身形一晃,落地时,被地面上数十人剑锋所指,十足狼狈。众人运着功夫,沈宴的每一个突破口,都被他们严整以防。即使沈宴武功高强,他也莫想逃出去。

  刘泠看到她的爱人,在众人的围杀下,趔趄后退,几次动作迟钝,受了伤。他身上,渐渐多了许多伤口,大大小小,鲜血浓烈。

  抱着头,双目泪光盈盈,刘泠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她望着渐渐离自己远去的杀戮,擦去脸上的雪和泪。像是下了重要决定,她跑向杀伐中心,奔向那个疲惫不堪的青年。

  她喊他,“沈宴沈宴”

  她的喊声那么远,又那么近。

  被一柄长刀从后背刺入的沈宴翻身倒地,身子轻轻一颤。他时而恍惚,时而走神,盖是毒发引起。但当姑娘的泣声传来时,他抬起浓长的眼睫,向那个往自己这里跑来的姑娘看去。

  她的长发,在风中散开。她的衣袂,在雪中飞扬。她憔悴又苍白,却跑向他。

  她喊他,声音从遥远的荒芜之地,瞬间传入他耳中。

  他面上苍色,又染着血,握着刀的手轻轻颤抖。

  “拦住她”广平王妃见刘泠发了疯一样,向杀伐中心跑去,一下子慌了。她抓住丈夫的手,急急叫道,“都停下停下来不要伤到阿泠阿泠,你快回来”

  可是刘泠疯了,她眼中谁也没有,只有那牵动她整个生命的男人。

  飞扬大雪中,她的目光,与沈宴对视。

  他目光略焦急:不要过来离我远远的,不要靠近我

  刘泠摇头,坚定摇头:不要我要和你在一起是生是死,我都要跟你一起

  沈宴抿唇,目有哀意,无言以对:你……

  刘泠的眼泪落下,她恳求地看着沈宴:求求你,不要丢下我。我们在一起好不好?我和你一起好不好?

  她在告诉他:我绝不和你分开

  爱情是一场盛大又荒芜的宴席。最真实的感情,深刻到无言可诉,坚韧到百折不挠。我是如此爱你,如此喜欢你。宗教晦涩艰难,万物瞬间千变,只有我对你的心,茫茫人海中,想要走向你,却是不会变的。

  他们对视的最后一眼,长久而深情。

  他凝望着她,她摇头,跌跌撞撞,趔趔趄趄,扑入他怀中,坚定而安静地摇头我不会丢下你的……

  “王爷不要伤害阿泠”广平王妃紧抓着丈夫的手。

  广平王一时犹豫。

  旁边的陆铭山急忙道,“快射箭”

  下一瞬,他的眼睛一下子冰寒。因他看到,刘泠扑入沈宴怀中,但下一刻,沈宴猛地拖着刘泠站起。他的手,一下子掐在刘泠脖颈上。他喝声,“谁敢?”

  “沈宴……你放过阿泠”广平王迟疑道。

  刘泠被挟持在沈宴身前,两人俱不动。

  陆铭山脸色僵了一下,勉强笑,“沈宴,不要演戏了,你不会对阿泠下手的。她是你的妻子,是你的爱人……”

  “是么?”沈宴淡声。

  他手中力道加重,怀中刘泠的脸色,变青变白。

  “住手沈宴你不要胡来”广平王妃呵斥。

  陆铭山神情也变得踟蹰:他其实并不了解沈宴和刘泠的感情。以己度人,他若是被人威胁,杀去爱人,他自己是丝毫不介意的。想来沈宴心狠手辣,也是不会介意……但是阿泠不能死。

  她是安和公主,是广平王的女儿。

  沈宴死了,刘泠也死了……邺京那边,根本不会相信他们的说辞。

  广平王蓦然沉下脸,阴声,“后退……”

  刘泠毕竟是他女儿,他不想杀沈宴的时候,把女儿也给杀了。

  “沈宴你……”

  话没有说完,只见众人前方,沈宴忽换了手,抱起刘泠,急向后掠。眨眼再看,他们已去了十丈之外,离己渐远。广平王和陆铭山一下子气急败坏,吼道,“追上去杀了沈宴千万别让沈宴跑了”

  众侍卫疾驰而去,都心中明晰。沈宴必须死。若放虎归山,死的,就是今天在场的所有人了。

  天上的雪,在这一刹那,下得更大了。

  天空阴沉,云层铅垂一样,沉而重。风雪狂涌,眼前路茫茫一片,在大雪中,透出悲凉凄切来。白茫茫的世界中,一条极快的身影掠出,飞鸿般越空。前方路尽,一道悬崖横在面前,黑影踉跄跌倒。

  “沈宴……沈宴你还好吗?”两人摔在地上,刘泠慌慌张爬起来,抱住青年。她伸手摸他的脸,却摸到一手血。她擦去他面上的血痕,血却无论如何也擦不干净。他闭着眼,在她怀中,气息冰凉。

  刘泠的手抖着。

  她往回路看,慌张气急。

  后面的人快要追上了,难道他们注定逃不掉吗?

  她的眼泪,落在青年的面上。

  沈宴睁开了眼,看着她。

  他对她露出一个虚弱的笑,“我没力气了。”

  没力气,等着他的,就是死路。

  刘泠摇头,抱紧他。她的泪混着雪,滴在他面上。

  她抬头,看到悬崖。

  定定看了许久,她露出恍惚的笑,“没关系,就是死,我们也是一起的。”

  “刘泠,你听我说。”沈宴在她怀中,轻轻摇了摇头,他伸出手,想碰一碰她的脸,却无力抬起。他垂下的手被刘泠握住,按在姑娘面上。沈宴眷恋地看着她,手碰上她美丽的面孔,心中叹息。

  他说,“不要跟我一起死。刘泠,这是我对你唯一的恳求。”

  刘泠眼眸瞠大,面色剧变,看着他。

  她摇头,泪水掉得更多。

  她怀中的人说,“我从来没求过你,刘泠。你活下去,好好地活下去。不要跟我一起死。万事都有变,不由你控制。你要长大,要会照顾自己,不要去做不值得的事……”

  “没有不值得哪里有不值得?”她叫道,面上有疯狂之意,“我要和你在一起,我什么也不在乎。”

  他闻言一急,张口想说话,风灌入,大声咳嗽起来。他脸色变得更是毫无血色,嘴角渗下的血更多。刘泠慌张地去为他擦,却怎么也擦不干净。她抱着他哭起来,凄凉而难过,举目无措。

  她哀哀叫他,“沈宴,不要那么残忍……我想和你在一起。不要抛弃我……”

  “你忘了你说过的话了吗?”怀中的人闭了眼,吃力道,“你说过的。”

  刘泠怔怔然,想起那时的话。

  他们谈论生死,肆无忌惮。那是因为……她从没想过,沈宴会先她而去啊。

  她言之凿凿,“当然。你死了,我不为你守节。我活的不容易,该让自己活下去。我会成亲,生孩子,那都和你无关。你要是走出我的生命,我就跟你告别。”

  在暗色的光影中,刘泠望着沈宴。她有英俊的面孔,俊俏的眉目。她爱他如斯,她对他这样不舍。

  刘泠想到沈宴淡漠的话,“谁知道呢。”

  是啊,生啊,死啊,到了跟前,谁又知道是怎么回事呢。

  大雪迎头盖面,风中带着他的血腥味,扑入她怀中。

  刘泠神情恍惚。

  她泪水一直在掉。

  沈宴说,“我求你刘泠,我唯一一次求你”

  刘泠落落地垂下头,她哭着摇头,“不”

  她一直哭,哭得那么厉害,哭得沈宴心如刀割。沈宴吃力地仰脸看她,雪刀锋一样割在他面上。仅仅是不动,他的呼吸已经不自如。他躯体开始颤抖,疼痛让他额头渗汗,面颊因用力忍耐而起了一阵扭曲。

  他承受着巨大的痛苦,却等着刘泠的一句承诺。

  “沈宴,你不能这样”刘泠捂住嘴。

  他温声,“听我说……把我扔下悬崖,也许我有一线生机……不要让我死在他们手中,也不要陪我跳下去。刘泠,不要让我恨你。”

  刘泠看着她,她全身都在抖,摸着他的面,也在抖。

  她看着她的爱人,深深地看着。

  剧痛跟随她,她情绪激荡,表情痛苦。她紧紧抱着他,听到背后渐近的脚步声。

  她低头,深情地望着自己的爱人。

  她露出恍惚的笑,凄凉而无力。

  她探头,向那万丈深渊看去。

  她哭着,发着抖,她用力的,将沈宴往崖下推去。

  雪打在她身上,重的让她抬不起手臂。她想要尖叫,想要大声吼叫,但她只是流着泪,僵硬地伸出手臂,面无表情的,眼睁睁的,将沈宴推了下去。一点点的,带着鲜血,他离开她的视线。

  她垂下眼,看着他的面孔,像白云深处掉去。看他离她,越来越远。

  她坐在山崖前,想着曾经,他抱她坐在崖上,看云卷云舒,看万鸟飞起。

  而她现在坐在山崖前,她往下探出头,他却不要她跟着。

  她的眼泪,跟着他的身影,往下掉。

  她坐在悬崖前,多想要沈宴抱着她,他却被她亲手推了下去。她放眼看去,再找不到他。

  茫茫雪地中,她固执又坚决,向沈宴跑去。但为什么花费了力气,却离他越来越远呢?她坚定地爱一个人,不住地向他跑去。为什么最后,她又要亲手将他推下悬崖呢?

  前路茫茫,早已看不清。

  刘泠向下看着,她模糊地想

  “要是记忆可以选择,就好了。我再不求他,就让他杀了那些人好了。而我要留在那个星光烂漫的晚上。我说这是沈大人给我的,我站在风中,沈宴就站在我旁边。他伸出手,指向空中漫漫星光。那些星星,在他手中渐次亮起。那是我真正为他心动,他也对我动心的开始。他跟我说,不要怕,他会一直陪着我。”

  不要怕,他会一直陪着我。

  我在,他却不在了。

  千里之外,徐时锦望着漫天大雪,模糊地想

  “要是记忆可以倒流,就好了。我还没有跟沈小昱退亲,那年的决裂没有发生。我站在院子里,看花农种花,回头,看到花丛后的沈小昱,露出半张脸,冲他微微笑。那时候,我没有爱上别人,我们还是天真单纯的少年。我要走过去,握住他的手,问他,不如,我们重新开始吧。”

  不如,我们重新开始吧。

  我想要重新开始,可惜已经太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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