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9 章_公主府庶子
笔趣阁 > 公主府庶子 > 第 159 章
字体:      护眼 关灯

第 159 章

  “辞渊?”

  崔茂怀开口叫了一声,端杯沉思的周辞渊才回神。抬眼看到崔茂怀,脸上神情一瞬全消,含笑两步走来就抱住崔茂怀,似是伏在他身上深深吸了口气,方语带歉意道:

  “让你担心了。”

  “……”

  崔茂怀没立刻说话,被熟悉的气息包围,只觉得莫名安心。很自然的伸手回抱,喝酒后微醺的热脸就贴在周辞渊肩上,整个人透着股放松慵懒劲。

  团聚总是令人愉悦旖旎的,否则也不会有小别胜新婚的说法。不过欣喜之后,崔茂怀不得不扯回眼下烦扰的现实。

  “看你刚才的表情,是不是凤凰蛋…出事了?”崔茂怀最后三个字问的小心翼翼。

  周辞渊却拍拍他,“他没事。不过,他祖母去了。族人里也有上了年纪的老弱、和生病妇孺相继没了几个。其父当日受了打击,在狱中又染风寒,情况也不好……”

  “怎么不请大夫?他爹可是卢氏族长啊!”

  崔茂怀问出来,就意识到自己问了个傻问题。获罪入狱的,就是病了怎么可能给请大夫看诊?然后,周辞渊又给了他一个理由。

  “石峰的手段……试了从卢家嫡支得不了好,那自然就得搬掉这座大山,越是分崩离析,底下人惶惶不安,无所依靠,才越能得到他想要的。”

  “他想要什么?卢家的罪还不够?”崔茂怀问。

  想到那个石峰已经给卢家网织的诸多罪名。崔茂怀知道其中有些是真的,但非要把卢家跟诸皇子、成王、前朝扯到一块,这不明摆着不害的卢家诛九族不罢休吗?!

  “也未必是假的。”

  崔茂怀正气愤,就听周辞渊平静道:“卢家让卢凰生来盛安,除了应付科举,本就有让他结交皇子权贵,以求卢家更进一步。你看他的盛安闹出的动静和来往人员,说没有提前下注皇子,结交‘储君’,你信?”

  崔茂怀不语。

  周辞渊又道:“如卢氏一般的士族,自来所视甚高,又惯于提前投资,在他们看来,成王有没有受陛下厌弃不重要,重要的是成王能不能给他们带来利益和可钻的孔子。先不说他们私下有没有真达成交易,但成王府的年节礼单上,必定有卢氏的名字。”

  所以说,勾结成王什么的,也有实证……

  “前朝之事,对这些世家更难断关系。”周辞渊话语微顿,“你要知道,能称得上门阀世家,兴盛几朝,他们与当时的朝廷和地方官的牵连、掌控都不会浅。站在他们当时的获益方,对待叛军,你觉得他们会是什么态度?即便之后随着形势有所倾向,但趁乱揽权敛财,大肆侵占土地,扩充部曲奴仆数量,藏匿余孽,保下属于他们的人,真要细究,根本不用查……”

  周辞渊说到这,突然看向崔茂怀,问起:

  “听说你想进宫见陛下为卢九郎求情?”

  崔茂怀怔了一下,忙解释道:“前些天有关卢家的流言满天飞。有说卢家已经被就地处决的,有说凤凰蛋他们要被押解到盛安来的,总之都在传钦御司审讯手段有多厉害,我就有点着急。不过也就那么顺口一说,我又不傻……”

  现在具体罪名、什么情况都不知道,我求情能跟陛下说什么?总要等相州那边查完,案卷结果反馈回朝廷,他才好有目标找说辞不是……

  崔茂怀想着,心里已经根据周辞渊刚说的那些罪名,琢磨开他能怎么向陛下开口替凤凰蛋求情。哪想跟着就听周辞渊对他道:

  “你不能给卢家求情。”语气认真,斩钉截铁。

  “……为什么?”

  崔茂怀看向周辞渊,满眼不解。

  两人在一起这么久,别管周辞渊面上是什么表情,彼时是不是外头传言的那只笑面虎。但他话里是真严肃还是假装亦或者玩笑话,崔茂怀总能听得出。

  关于凤凰蛋,周辞渊是有点吃醋,也表现的好像总揪着他这根小辫子不放。实则多是两人亲密的时候,被某人当借口、故意找茬谈条件提的。真遇到事,周辞渊才不是借机报复的小气人!

  所以崔茂怀才更不解其中缘由。

  “既然这几项罪名都不难寻证,你当石峰还在查什么?”周辞渊问。

  “查什么?”崔茂怀不知道,自然反问。

  周辞渊看着这样的崔茂怀,唇角不由勾起,一脸笑意,给出的答案却让崔茂怀浑身发寒。

  “自然是查与卢家过往甚密的合谋者,比如,你。再由你,牵连到我。”

  “……”

  周辞渊没有告诉崔茂怀,当日行宫被围前后都曾发生过什么,他又做过些什么。

  得知石峰接了陛下密旨暗地回了盛安,周辞渊就知道必有大事发生。再由石峰的一些行迹和探听到的消息,周辞渊便明白石峰的打算。

  他注意到崔茂怀,在这里嗅到前朝余孽和斧钺军的痕迹,更甚者,还因为崔茂怀和长公主、镇平侯府的关系,他有了攀扯构陷成王的纽带。无论如何,茂怀在他眼里,已经成了一份既定的大功劳!

  但是,这的里里外外,包括茂怀周身,都在他的庇护之下。石峰想要抓住这份功劳,首先,就得搬开他这块绊脚石。

  这本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可他和怀弟的关系,又是送到石峰手里的把柄,顺势,连他一并拉下的突破口。

  周辞渊既知石峰的计划,自然会有相应的对策。在陛下面前提前报备他和怀弟的关系,在石峰叛军当日负责的环节稍加添减。

  结局,果然完全不同。

  由此,石峰的办事能力、忠诚度被陛下怀疑,叛军后续事宜陛下转而交给他去办,就是态度。洪州庾家扰乱江南,陛下首先想到的也是他。但石峰最终还是得了北上处理处理卢家的差事。

  这是他将功补过、也是唯一的自证机会。

  平叛当日,他的“失误”导致了怎样的结果,只有他们真正参与的人才知道。陛下当日得到消息后的痛楚、愤怒,可不全是演戏。

  所以,石峰现在急需要的,不仅仅是卢家罪证确凿四个字。为了挽回他在陛下心里的印象,推卸当日的责任,借由卢家牵扯出茂怀,再由他的怀弟将他拉扯入局,一石数鸟,不光能漂亮的完成将功补过,还能将他当日的失职全赖到他身上……

  “石统领怎么把我和卢家扯上关系?”崔茂怀问。

  “你和卢九郎便是来往隐秘,但对钦御司而言,你们相交几乎是透明的。”周辞渊一笑,“不光是你和卢九郎,虽然你我在陛下面前是最近的事,但真让钦御司查,你跟我何时开始相交莫逆,何时开始我趁夜不归,都能查出来。”

  “那,那他告诉陛下,咱们岂不要完?”崔茂怀心下不禁暗怪石峰狠毒,又不免着急。周辞渊倒是依旧冷静模样。

  “所以,事关卢家,你才绝不能沾上。”

  “现在哪还是我给不给凤凰蛋求情的事,我就是什么都不说,姓石的就能不跟陛下告黑状?到时候一查,咱们还不得完?而且,连咱们都栽了,凤凰蛋,还有人会帮他吗?剩他一个人,该怎么办?”

  崔茂怀两头担忧,不由眉头紧蹙。

  周辞渊见了,就将人拉过来伸手捏他的眉心,然后附耳,“笨!等你操心,还要我做什么。我延迟回来,正是一路等相州的消息,已经派人过去了,那卢凰生若是聪明,必能活命。”

  “什么意思?”崔茂怀一秒来了精神,忙问道。

  周辞渊却又没有继续解释,转而问崔茂怀。

  “怀弟觉得陛下对你如何?”

  “很好。”崔茂怀答的不假思索。

  “当众赐你杂粥教训你在大殿说话逾矩也是待你好?”周辞渊继续问。

  “嗯……我当时不知道殿外有人,说辞大约是有些不妥当。虽然那粥的确难喝,又费口舌又拉喉咙,但陛下不还给了我一只碗吗?后来安公公的孙子还跟我说,陛下真让御膳房磨了千家米,连续两日,都有喝呢。”

  崔茂怀不大明白周辞渊问他这话的意思,当日升爵宴上突然被皇上来了那么一下子,喝粥是让他难为,但好歹是打着赐粥的名号,什么打磨他的嘴都是偷偷跟他说的。加上挺值钱一碗,崔茂怀自觉那事早过去了。

  “你呀……”

  周辞渊却揉着崔茂怀的耳廓,“所以,你今后要更注意在陛下面前的言辞举止。也当记得,雷霆雨露,皆是君恩。”

  ……………………………………

  周辞渊把最后八个字一字一字念的清晰无比,“我之前总跟你说陛下待你的好,要你记在心上。现在,却要你再牢牢记得,纵然你是好心,满腔诚意,但一个不慎,很有可能就会犯了为君者的忌讳。”

  “你,到底想说什么?”崔茂怀的声音不觉低下来,问的甚至有点小心翼翼。

  周辞渊立刻感觉到他的不安,揽着人全做安慰,略有犹豫,但还是决定把话告诉他的怀弟。

  “陛下待你的确不错,但这都是在不涉朝政,与陛下为帝王者、这一重身份无大关系的前提下。旁的不说,你有没有想过,陛下为什么在叛乱前去了行宫,又为什么弄了一出重口味的菜肴掩盖药味的戏码?”

  这事之前分析过,陛下是先病了才移驾行宫,又借着菜肴掩饰他病入膏肓的事实。

  虽然平叛后,陛下看着身体根本无事,近来虽清瘦了些,但据说精神不错,日日看折子处理政务到深夜,时而骂皇子大臣也中气十足的很……

  崔茂怀想到这里,忽而一顿,“你是说,陛下从一开始,就在主动作局?”

  “对。”

  明明是荒诞的想法,周辞渊却立刻肯定了。

  “陛下有意立储是真,想借机看几位皇子的品性,敲打磨炼他们也是真。更重要的,是陛下想借此除掉一些人。”周辞渊没有说陛下到底想要除掉的都是谁,只跟崔茂怀道:“由此,你能想到什么?”

  “……”崔茂怀沉默。

  既是作局,那生病是假,病入膏肓是假!崔茂怀想到那些日子他所见到的皇帝,当时的病容,当时每一句对亲儿子的夸赞,对他们之中谁的不满,也都是刻意的?!

  目的就是给他们错误讯息,以为亲爹要死了,所以不惜一切,暴露手中底牌,联络拥戴自己的朝臣和掌军者,拼最后一把……

  而这一切,都在陛下的引导、操控之中。

  那么移驾行宫肯定在皇上的计划内,叛军为了转移禁军注意会烧了他即将完工的疗养山庄陛下肯定也早知道,毓清斋、乃至他的度假山庄会成为叛军和禁军攻防杀伐战场,陛下必然也知道。也许这正是陛下安排的……

  崔茂怀顿觉得胸口阵阵发闷。

  就在不久前,他还特意求陛下赐人,为的就是早点修好他的疗养山庄。犹记得叛乱前一日还是前两日,他去行宫探望陛下,还顺口跟陛下说,他的疗养山庄马上就建好了,希望陛下保重龙体,到时候他要请陛下跟他首批体验“新生活”……

  简伯光手上、脸上的燎泡烧伤至今还没好。当夜为了救火,他雇来的人有三人重伤,十余人轻伤……

  可对比那漫山遍野的冷尸,他们也许已经很幸运了。

  “难怪……”

  难怪当日息风突然出现制止他回城,还引着他去救驾。周辞渊根本也是知情者,知道他过去一路没有危险,所以才让他去“抢”功劳。

  倒是把他一直以来的疑惑解开了。

  “当时不告诉你,是因为情势紧张,我担心你在陛下面前露出破绽……”周辞渊道。

  “那现在为什么说?只为了让我知道比起陛下的心思,我,包括我所珍视,拥有的一切,都不值一提!”崔茂怀说着说着,语气不禁带了几分愠怒。

  “陛下,势要斩除相州卢氏,以警示那些反对科举和朝廷政令的世家门阀。”

  周辞渊一句话,立刻让崔茂怀再次安静下来,“我也是到了洪州,得知相州的消息后,才明白的。”

  “想来陛下为了这一天,早就开始准备了。否则不会雷霆之下,南北世家之首,倒的这般快。明面上瞧着,卢氏是受了庾家牵连,才一步步被牵扯出这么多罪名。但了解过庾家,就知道他们所谓的南方门阀世家之首,的确已到了强弩之末,根本不足为虑……”

  “哪怕是为了重掌南方水域,想要立刻除掉他们,其实也不用大动干戈,只要把他们设计、杀害陈家的事捅出去,庾家在江南就会遇到大危机。能对儿女亲家下毒手的人,其余世家谁还能真正放心他们?届时再制造混乱,将庾家的势力收拢手中,总比现在的情况要好的多……”

  可事实偏偏相反。

  南方一时动乱。回头再看,相比空架子支撑的洪州庾氏,受牵连的卢氏,才是磐石之状。

  虽然卢氏数代下来,族人甚多,内部矛盾也不少,但历来世家只要嫡支强硬,有能力,那么这一族必然就能在其控制内。别管内部多少不公是非,对外,总归是一个整体。

  尤其卢氏这一代代的,上一辈卢家族长于乱世中不但没让家门受到太大损失,反倒趁机让卢家影响有所扩张。这一代的卢氏族长,虽无盛名在外,可在守成一道,做的也算不错。至于下一代……

  名声赫赫、天下皆知的卢凰生,卢九郎。

  相州卢氏,完全是长盛不衰之象。

  如此,陛下焉能再容?!

  “照你这么说,凤凰蛋他如何能活?”崔茂怀问。

  “他能活,舍弃一切……”包括从前的身份,地位,财富,乃至属于他门阀世家子的责任,自尊,和骄傲!

  所包含的内容周辞渊自是没有跟崔茂怀细说。

  明知崔茂怀对卢湛看的有多重要,得到相州那边传来的消息,周辞渊察觉不对,立刻派人几处查探更详尽的信息。猜到陛下的心思,知晓派石峰过去,就是要把卢家连根拔起,周辞渊思虑再三,才传了密信给那边的人……

  如今,就看卢湛怎么选了。

  “怀弟,”眼看崔茂怀还要再问,周辞渊索性再转了话题,“我之所以先前不告诉你,今天却突然跟你说这么多,可不仅是担心你一激动卷进卢家的漩涡,也不光是要你知道何谓圣心难测,而是之后,盛安只怕还会大乱。”

  “……”崔茂怀圆睁的眼里明晃晃打着问号。

  周辞渊轻叹,这才是他一路回来后真正忧心的原因。

  陛下的所作所为,有些操之过急了。

  而南方的诸多乱象,经过他的查探,受人指使、操控的痕迹着实有些违和。直到他回来途中,收到相州,和盛安这边的消息,周辞渊才恍然发现太多不对。

  石峰纵然有意针对他,想要拿怀弟博功劳,但这人素来是个周密狠辣的。当日,他派到石峰麾下扰乱的行为未免有些太顺利,而结果,也远超他的预料。

  韩王当众被鲁王,晋王所杀!

  鲁王还说的过去,但晋王……他之所以会掺和一脚,陷害石峰是一方面,另一个原因,其实正是怀弟曾悄悄问过他的,陛下是否属意晋王?

  是的。

  所以,他才不能让晋王太过顺遂。晋王当日虽参与叛乱,但周辞渊一直怀疑,他怕是和石峰一样,怀揣陛下密旨的。但为何临了他也拔剑当众斩杀韩王,导致事情一发不可收拾,即使陛下有心回护,也无力挽回……

  周辞渊琢磨了一路,才想到某种可能,也是唯一的合理解释。

  当日叛乱,看似是陛下设局,坐收渔翁之利。但背后未尝没有人行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之举!

  能把手伸到韩王、鲁王、晋王身边,还能洞悉陛下意图,潜伏到最关键的时候,看准时机,一招毙命。这样的忍耐力和果决,周辞渊自忖这些年还没有遇到如此对手,但在祖父的讲述过往中,似曾相识。

  只是,那人被陛下厌弃如斯,多年来形同圈禁,他当真有这本事?能驱使这么多人为他所用?

  事关重大,周辞渊便是心有猜疑,但在查证之前,为避免误会引来更大的问题,也只能暂压心里引而不发。

  只是有这股庞然势力在侧,一下子折了三位皇子,再看陛下近来行事作为和回宫后的一系列动作,周辞渊就越加不安……

  更具体的周辞渊不会告诉崔茂怀,让他白白担心。只是如今内外危险因素太多,他需要“吓”一下他的怀弟,让他更警醒小心些,尤其是从前在他看来亲近、熟悉的人。

  拜周辞渊的揭秘+恐吓,崔茂怀之后彻底蔫了。

  先跑去跟简伯光肩并肩挨坐在房檐下仰望浮云,碎碎念跟简伯光说他的折扇计划,表示明年开春后他能赚好多钱,到时候,还得靠简伯光把他的疗养山庄建起来。

  紧接着,就是送小曾国公和谢杖夫妇北上。

  时间紧迫,根本不及备什么送别宴。城门外,崔茂怀带着须金勒向两人分别敬了一杯薄酒,小曾国公和谢杖就分别带着各自的属下策马奔赴边疆。

  而昨日才成亲的小谢夫人身上还穿着红衣,独自坐在马车里,她会由谢家几个家仆部曲护送,落后一步赶到北地边城。朱家老夫人和小谢夫人的爹娘姊弟个个含泪掩泣,一直目送那马车再看不见了,仍迟迟不愿回转……

  崔茂怀也不由跟着伤感。

  但随后,还有让人更难过、愤懑的事。

  姜老将军出殡前日,宫里传下圣旨,赐老将军谥号“武端”,这本是对老将军一生肯定褒荣之意,但圣旨上还说了,老将军的侯爵位不降等传给老将军的弟弟……

  “凭什么?!!!”

  崔茂怀得到这信儿,立刻从床上蹦起来。

  他之前只知道姜老将军一辈子驻守边关,女儿姜淑妃在宫里病病歪歪,外孙鲁王是个没脑子的。之后老将军得知女儿惨死的消息倒在边关,却还得背外孙谋反的锅尸身上绑着荆棘回盛安请罪,着实令人唏嘘。

  然后周辞渊回来,崔茂怀从他那听了更多有关姜老将军的事,崔茂怀立马就不好了。

  这位姜老将军实在是个苦命人。

  亲娘在他六岁的时候辛劳去世,然后父亲续娶,古话说的好,有了后娘就有后爹,姜老将军当年之所以早早参军,就是在家实在过不下去了,才十三岁,破衣烂鞋就去从军了。

  从普通小卒到军中将领,再到赐官封爵,其中艰难生死,可想而知。

  然后,那对无良爹娘拖着一串弟妹亲戚叫花子似的来投奔他们出息的大儿子了。

  谁让孝道大于天呢,一个孝字,姜将军就不得不亲迎父母弟妹进门,不得不对父母晨昏定省,事事伺候妥帖,友爱弟妹。

  于是那一家子在侯府里过着富贵逍遥的日子,老将军却着寒甲,冒风雪驻守在苦寒的边关,日夜警醒抵御外敌……

  更让人惋惜的,老将军发妻听说是个乞儿,和老将军相濡以沫乱世相伴多年,却在生产时难产而亡。

  幸而留下两子一女,尚算念想。

  只是长子夭折,偏小儿子随老将军在北地对胡人卧冰埋伏的时候,落下了病根。因为当时救治不及时,竟成了痨病,很是痛苦熬了几年,也去了。

  唯一的女儿被先帝指给当时的东宫太子,战战兢兢熬到太子登基,成了后来的姜淑妃。却又因父亲手握几十万军权,不得不处处避嫌,父女俩数年不得一面。

  然后老将军再听到女儿的消息,就是女儿悬梁自尽挂尸两日的惨状!

  如今呢,老将军儿女俱亡,老将军也死了。拿命拼来的爵位富贵全便宜了幼年虐待他、后来给他添堵闹事、让他糟心了半辈子的继母弟妹?!

  这算什么?

  简直比后世说的‘我死了住我的房,花我的钱,打我的娃’,还让人觉得CD不公!

  何况当初那些个边军将士对朝廷和陛下不满不公的流言,包括鲁王干的诸多糊涂事,哪里没有姜家这些酒囊饭袋撺掇鼓动的影子?

  可是最后,小心谨慎了一辈子的姜淑妃为了保下儿子一条命,选择了自尽。老将军死后还要负荆请罪,更是让人觉得憋屈。

  周辞渊安慰崔茂怀,说姜老将军之所以这么做,也是为了护住女儿唯一血脉。

  姜淑妃自尽在当时的确保下儿子一命。只是这保障太单薄了,如履薄冰。尤其当日叛乱,的确先起于鲁王,陛下当时留下了他和晋王的命,但等到这股谋反叛乱的影响过去,陛下会再怎么清算鲁王这个罪魁祸首,还真是难说。

  所以老将军用自己的命和身后事,为自己外孙的生路再铺就一层。不管是陛下念旧情,想着老将军一生为国驻守边关不易,亦或者只是顾忌天下人悠悠之口和边军将士的心……

  鲁王周衡的命,总都是保住了。

  哪怕会被圈禁一辈子。

  这也是老将军身为人父,最后能为女儿、外孙做的事了。

  只听的崔茂怀更感心酸。

  “那怎么连姜家人也尽得好处了?不但之前的罪行再没人追究,这会儿爵位、各种厚赐一大堆……”

  老将军出殡当日,崔茂怀以忠淳县子府的名义也搭设了祭棚。姜家人过来拜祭,崔茂怀顺便瞅了眼,一个个肥头大耳獐头鼠目的,要么就假斯文,将门之家,竟连一个会武的都没有。

  一帮子寄生虫!

  崔茂怀为此整气闷了一天。间或又听说老将军出殡当日,被圈禁的鲁王隔着被木板钉死的门窗跪求陛下让他代替死去母亲去给外公磕个头。

  生生跪求了一整日,头破血流。

  但老将军入土当日的结果崔茂怀自是知晓,从始至终,从前的鲁王,现在的三皇子周衡,到底没能出现……

  反正因为老将军和姜家人,连带边关不稳,整个年节,盛安城内、尤其是权贵之家,多是唏嘘声。

  而明日,就是年尾,上元节了。

  姜老将军出殡下葬虽然规模浩大,但能参与这场葬礼的,总归都是官身、权贵之流,与广大百姓无甚关系。

  老将军进城当日,大家有的挤去看过一场热闹,有的缅怀敬仰,有的叹息数声。随后边关传来胡人调兵的消息,民众担忧议论的更多,再等得知朝廷一下子派了两个新将军赶赴边疆,由姜老将军的死所引出的所有好像就完满的画上了句号。

  虽然今年因着这事和年前动乱,整个年节期间,盛安城都略显沉闷。但上元节作为此时少有的免除宵禁,全民同乐、观灯游玩的日子,这吸引力绝对比谁的死讯和朝廷大事,更受百姓关心瞩目。

  崔茂怀因为现在身份不同,加之香飘十里名声在外。早在年前,他们里坊的里正、市吏、包括邻里耆老向他讨要对联福字时,就纷纷问过他上元灯节的事。

  主要是香飘十里现在在盛安内也算响当当的名号,照他这个规模的,大部分商家都会在上元夜单独扎一座漂亮的灯楼,用以吸引客人,宣传自家。

  还有专门花大价钱在靖安大街建灯牌灯楼的,工部和营造司那边其实也问过崔茂怀,香飘十里要不要在静安大街上占块地?

  但崔茂怀自觉没必要。

  一来他家的名气现在尽够了。二来,有那闲工夫设计+花钱造灯楼,崔茂怀宁可照去年搞场不大不小的活动,“客人们既得了实惠,咱们自家人也能参与图个热闹。”

  所以,年前酒楼和点心铺子在研制新菜、新点心的同时,上元节抽奖、猜灯谜的活动也在规划安排中……

  只是谁都没想到大年初二会传来边关姜老将军的死讯,后面又乱糟糟各种事接连不断。导致老将军停灵期间,崔茂怀去姜家吊唁祭拜回来,还被他们延善坊的里正、市吏请去,同坐的还有崇信坊和崇德坊的市吏、耆老,代表商户,共聚商量他们这三坊十字街灯楼的问题。

  上元佳节,这灯楼是一定要搭建亮灯的,可是边关胡人调兵的消息正搅的人心惶惶,大家也都顾虑朝廷之后会不会有什么举措,比如取消今年的灯会啦,或是需要征兵纳捐,陛下上元节还会不会到城楼上与民同乐一起观灯……

  这都会影响搭建灯楼的规模大小。

  “崔东家怎么看?”

  众人集思广益,还特意去寻了去年在靖安大街上搭建灯楼灯海的商户大家,问了他们今年的安排打算,依旧无解后,一起问向崔茂怀。

  崔茂怀左右瞧瞧,心说你们问我,我怎么知道?

  随后崔茂怀倒是不为难了,定下前往边关将领当日,宫里就传出消息,说是陛下亲口说的:“上元佳节乃百姓团圆和乐的日子,岂容胡人宵小败了兴致,今年上元夜观灯一切照旧。’

  有了这话,按了慢倍速的盛安城像是立刻回速正常,甚至人们好像是要抓住这最后的年尾巴来弥补今年损失的年气,放眼所见,市集街巷满到处都是全情投入到张灯设景的身影……

  崔茂怀利索的送上他们延善坊十字街灯楼的份子钱。家里众人也开始忙着备货,扎灯笼、写字谜,同时,还在外头指定地点搭建起姜老将军出殡日的祭棚和路祭用品……

  十四日,崔茂怀送了老将军最后一程,回来才换了衣服,又被里坊这边请去瞧他们熬夜赶工搭起来的延善坊十字街灯楼。

  崔茂怀披着狐裘,怀里抱着虎王,在闭市天昏后,慢悠悠走出来。

  沿街商铺一盏盏形状各异的彩灯都已经挂了出来。他们家说是不建灯楼,但要搞活动,加上被崔茂怀鼓舞许久,应承了开春就着手重建疗养山庄,又答应忠淳县子府全由他一人内部改造,才终于被拉出来的简伯光,附带一个凑热闹的一鸣生,两人嘀嘀咕咕半天,最后直接在他家酒楼和点心铺子之间架起了一座气势恢宏的灯桥。

  常妈妈天天给简伯光支钱,忍不住跟崔茂怀吐槽,说是照简先生和一鸣生的抛费,公子还不如应下工部直接到靖安大街上建一座灯塔呢!

  崔茂怀一笑,眼瞧着,耳听着,家里家外一片吆喝忙碌。

  酒楼那边正在为明天备料备酒备菜,为了方便,很多菜肴食物都会提前一日加工成半成品。这会儿油炸焖煮的肉香鲜咸味道把这片严冬空气好像都熏暖了,和对面刚出锅的各种烘烤点心浓郁的香甜味呼应,惹得刚吃过饭的崔茂怀默默咽口水……

  虎王喵喵叫着精准盯向酒楼后厨的方向。

  “公子,又只带虎美人出去啊,您这心可真够偏的!是吧小虎?”

  正站在梯子上帮忙递灯笼的莲心一眼瞧见崔茂怀和虎王,立刻打趣,还不忘带上站在下面拉绳子的崔小虎。

  小虎听了,立刻冲莲心忿忿哼一声。再回头在崔茂怀和虎王之间上下看几眼,最后冲崔茂怀下结论:“真偏心!”

  崔茂怀避着梯子从已经搭建大半的活动支架间穿过去,顺手呼噜一下崔小虎的脑袋,笑嘻嘻答:“就是这么偏心!我可听你爷爷说了,你学功夫、打算盘一学就会,怎么念起书学起字来今儿学了明天就忘?这难道不是偏心?!”

  成功将了崔小虎一军,崔茂怀成就感十足的揽着他的虎王走了。

  身后还能听到莲心转而打趣崔小虎的哈哈笑声,以及正张贴整理字谜的绿翘轻嗔语声……

  崔茂怀的手揉在虎王软软暖暖的皮毛里,莲心会这么打趣他,也是有缘故的。

  自打知道凤凰蛋出事,崔茂怀就习惯性的常摆弄虎王。时间一长,虎王就彻底脱离了狮子雷和三花白捕鼠看家的保镖身份,真如当日凤凰蛋送它来时说的嫁小闺女一般,俨然成了崔茂怀的骄矜小妾一枚。不但崔茂怀溜达哪儿它跟哪儿,崔茂怀荷包里的零食肉干也被它扒拉叫着非要吃,更毫无自觉的霸占了崔茂怀的怀抱扭着身子尽情躺……

  崔茂怀都好脾气的惯着。

  大家见了几回,也不知谁玩笑先叫了声“虎美人”,这名号立刻在家里和邻里间传开了。偏崔小虎名字里也有个虎字,他一向聪明讨喜,大家不会用虎美人喊他,却爱逗趣说分明咱们家小虎更俊更能干,可怎么就被虎美人比下去了呢?

  崔茂怀撸着虎美人的下巴也问:“你这给点颜色就开染坊的赖皮劲都是跟谁学的?你爹呀?”崔茂怀忽而又沉默了。

  凤凰蛋,不知现在如何了?

  周辞渊那天说活路,崔茂怀当时只顾着凤凰蛋他们家能在诛九族的罪名里逃生,没有多想。可这几天静下来,才觉出其中艰险不易。

  就像鲁王,他的活路是亲娘和外祖父两条命,外加姜家一世将名才换回来的。那么凤凰蛋呢?他们家怎么可能全身而退!或者只有凤凰蛋一个人?但哪怕只保他,又要付出什么代价?

  崔茂怀这几天又探了周辞渊几次口风,周辞渊却不肯细说,只说算着日子卢湛应该已经收到他的提示了,具体怎么选怎么做,都得看他自己。

  这说跟没说有什么区别?!

  崔茂怀不满,可他总不能就此跟周辞渊怄气、怨怪他吧。而且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总觉得自周辞渊回来,好像心里就装着事,隐隐总有些焦躁紧张……

  不过,到明日,就一年了!

  常伯在床上整整躺了有一年,他们也防备,等了整整一年,没想到会一无所获。连带那些人为什么会盯上他,目的到底是什么,崔茂怀至今都不甚明白。

  时间过的时候不觉得,但再回头看,其实也不是很轻松。尤其是跟人比耐心这种事……

  崔茂怀没有告诉周辞渊,每每他去看常伯,其实都想喊算了。也不止一次冲动的想去见崔才,亲手揪着他的衣领问问他到底想要干什么?!

  心中一股愤懑怒火往上涌,直到他的美人牌暖手宝喵呜叫了声,连带“点灯点灯”的纷杂喧闹,崔茂怀抬眼,顿觉视野里所见的天地耀目光亮。定睛再看,就见一座山形的大灯,正高挂在十字街中央的木架上,每座山峰上正贴着一个字,刚刚好放下延善坊三字……

  “嘿今年的灯瞧着比去年的大也更亮堂,前头崔掌柜的铺子刚好搭了座桥,咱们里面建起座山,好意头!”

  崔茂怀不由笑了。

  桥后头一座山他不知道这意头好在哪,只今儿看到亮起的街灯,倒让他想起去年他们里坊扎的是个葫芦灯。收份子钱的时候宣传语依稀是:‘要让走过四面里坊大门的人抬头就能看到他们延善坊十字街的大灯!’

  崔茂怀当时还想着到了正日子一定要验证一下,可惜那晚他出去的急,再回来,上元节已过,街中央的葫芦灯也早被拆了,心下想起总不免有些惋惜!

  而明日,他得了陛下恩典,被点名陪侍陛下到皇城楼上观灯。这种事做臣子的总要早早到宫里候着等着,他走的时候天肯定还大亮着,家里、里坊的灯肯定都还没点起来。

  而等到他回来……

  等待他的又是什么呢?

  翌日,崔茂怀上午尽职尽责的抱着他的虎美人察看过点心铺子和酒楼上元节的准备工作,又细细看过礼盒包装和晚上的奖品,确认都没有问题,吃罢中饭,眼见外面的客人渐多,他反而躲屋里睡觉去了。

  这一觉整睡了一个半时辰,养足精神吃了家里可口的饭菜,换了喜庆的衣裳,崔茂怀才坐着马车进宫去了。

  沿路稍有拥堵,但好在时辰尚早不算严重。隔着车帘,能听到过往人们含着笑意的说话声,穿插着孩童奔跑笑闹,有小子跟他娘索要零嘴无果,刚要嚎哭,就被亲娘一巴掌拍脑门上,咬牙威胁“大过年的你敢哭一个试试!”

  崔茂怀其实蛮想知道那小子最后试了没,但车子一拐再加速,他就听不到了。

  临近皇宫时,马车才上了靖安大街,崔茂怀撩起车帘往后面看了一眼,虽说这会儿灯还都没有亮起来,但只望着沿街的灯楼灯海,规模丝毫不输去年!细看,有几座灯楼,好似比去年的还要高大些……

  宫门口下车,崔茂怀让邓伯他们先回去,晚上陛下要出宫,宫门口必然是要戒严不许车马无关人员逗留的。

  从宫门到大殿的路,崔茂怀早走熟了,但崔茂怀脚步还是稍显沉重,得知陛下为帝王腹黑的一面,崔茂怀有点担心一会儿他再见到陛下,他该怎么面对?

  好在今儿崔茂怀运气好像不错,还没进殿,就听到里面欢声笑语不断。等通报后走入大殿,就见陛下身边团团站着郑王周咏、许王周暄、彭王周谊,和皇长孙周旭。

  下面,还站着十余位宗室和、朝臣。匆匆一瞥,崔茂怀当先看到金襄郡王和朱相,其中一个身躯肥硕的家伙,不是姜家的便宜新侯爷吗?

  济济一堂,也不知刚才谁说了什么,反正现在大家都是一副笑呵呵的模样。尤其上面的几位皇子,都笑的格外真挚。皇孙更是半蹲在陛下金跟前,依稀还在继续刚才的趣事,陛下微躬身子,祖孙俩脑袋都快碰一块去了,笑容相对……

  崔茂怀一瞬间恍惚,似是在哪里看到过相同的画面,一样样的笑,只是换了陛下周身的几张脸……

  再一怔,脑袋中好像才终于想起到底在哪儿见过了。毓清斋,行宫里,一样的场景,当中一样的人,一样的笑……

  “……这小子今儿是怎么了?躲懒躲出习惯了,来的晚还一副没睡醒的样!”

  陛下的话音让崔茂怀一激灵,回过神来慌乱的正想该怎么圆他发呆,就听见让他安心的声音道:“陛下,崔县子肯定是吃饱睡足了才来的,刚只怕是不小心…吓到了,才会愣神。”

  随着声音,周辞渊带着惯常的笑从姜侯爷的肉墙后走出。他说到不小心三字时,明显有停顿,还意味深长的瞧了一眼崔茂怀,旋即才望向陛下。

  “……”

  众人都不明白周辞渊这话是什么意思,可上首的皇上听了,却了然一笑,在崔茂怀和周辞渊之间看了看,挥手这事就算过去了?!

  也完全无意跟众人解释周辞渊打了什么哑谜。

  崔茂怀也有点懵,再不敢胡思乱想,乖觉的站到臣子堆里。然后跟回头再看他的周辞渊目光交错,他突然就懂了。

  这厮怕是回来后又跟陛下实时报道他追他的经过,今天的剧本,大约是有了吓到他的进展,所以借他看向姜侯爷,暗指是他看到了他,所以才被吓到了?

  事实证明,崔茂怀猜对了。

  趁着陛下去更衣收拾,群臣休息的时候,周辞渊又悄没声儿的凑过来,看着好像是跟他搭话聊天,实则压低声音在跟崔茂怀说他们的恋爱史发展到哪儿了?

  “跟你暗示几次无果后我刚把话挑明了,你惊吓之余处处躲避我……”

  “。。。。。”

  崔茂怀无声往后蹭了蹭,然后不等周辞渊再说话,立刻借口听到大象叫声,火速跑了……

  周辞渊:“……”

  崔茂怀不光这会忠于剧本躲避周辞渊,陪陛下出宫的路上,崔茂怀也紧跟在臣子队列中,丝毫不给周辞渊靠近的机会。

  这边避着周辞渊,另一边,崔茂怀却偶尔抬头望向陛下御驾后的宝车。

  那是皇后的仪驾。

  说起来,今天还是崔茂怀正经第一次见皇后。

  他官龄半载,虽然这半年来祭礼和过年的时候,皇后也出现过,但那种场合哪里看的清人。年宴崔茂怀又是跟崔茂睿走的臣子赐宴,与初几陛下宴请宗亲那一波还不同,所以直到今天,崔茂怀才算看清皇后长什么样。

  刚才皇后和陛下一起走出来,比起须发花白的陛下,崔茂怀真心觉得皇帝是领着女儿去看灯。

  即使陛下现在的精气神已完全恢复,甚至气色比叛乱前更好,皇后也刻意往老气了装扮……

  崔茂怀于是本能的开始心算陛下和现任皇后的年龄差,结论是妥妥的老少配。属于一进们不但要被一堆比自己大的儿女喊妈,还直接晋升成了祖母。

  崔茂怀早些听皇家秘史的时候,其实就好奇过这位近乎隐形的赵皇后,也问过周辞渊。

  周辞渊的回答是:标准的贤后,标准的帝后。

  赵皇后之前,是跟着陛下渡过最艰难时期的原配苏皇后,可惜苏皇后走的早,儿子也在陛下登基不久没了。陛下于是在出孝后再次立后。

  没有从当时的后宫嫔妃里提拔,而是在当年的采选中遴选。并且没有再选如苏家一般家大势大的,反而选了家世平平,姿容平平的赵氏。

  据说赵氏被册封为后,书面上的褒赞主要两条:其一是她在闺阁时就多被人赞誉蕙质兰心,其二,便是入宫遴选期间,恭俭克己。

  翻译一下,前者是说小姑娘心地善良品德好;后者是说这小姑娘不仅心地善良品德好,还恭顺节俭,时时懂得约束自己。

  而后来的赵皇后也用自己的实际行动证明了这两条赋予她的褒赞。

  她为后时后宫的格局其实已经成形。陛下前头几位皇子也都大了,贤妃是跟着陛下的老人,姜淑妃家庭背景摆在那,苏昭仪姓苏还有儿子。另外如兰修容,韩婕妤,也都得了儿子傍身……

  也许当时这些妃嫔也都担心过这位空降上司会搞什么幺蛾子?但大家很快发现,她们想多了。

  赵皇后既没有挑拨离间找茬给谁小鞋穿,也没有跟贤妃、苏昭仪立刻抢管理宫务的权利。相反,还贴心的帮她们查漏补缺。

  意外小产后被御医告知可能再无子嗣,赵皇后也没有一味沉溺于伤痛自艾中,自辞后位被陛下驳回后,她仍如之前一样宽和对待后宫妃嫔,提携妹妹,细心照顾皇子公主。

  就连靠她才得到皇帝宠幸生下儿子,之后又仗着陛下宠爱自成羽翼的李昭容,她也从未给过脸子看……

  崔茂怀不得不感叹周辞渊的“贤后”总结,只是照后世宫斗小说的套路,能这么做的后宫女人要么是根本没把皇帝放心上,要么,就是在黑化的路上……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山呼万岁千岁彻底打断了崔茂怀的思绪,皇帝皇后并肩出现在城楼上,立刻引来靖安大街上百姓瞻仰呼喊。

  帝后两人微笑站着向下面的百姓挥手,几位皇子稍稍靠后,但仍能让下面百姓看到,前后组合,就是完美的皇室家庭。

  崔茂怀脑海里不禁又浮现出下午大殿里的情景,再看这会儿还带着笑看似一家和睦幸福的皇子皇孙,崔茂怀真的很想知道,陛下的局他们都知道吗?

  那么现在,陛下是不是又在准备摆新一轮局,等着他们或他们中的谁入套?

  更让崔茂怀觉得可悲难过的是,陛下厚待他,是存着几分寻找父子亲情的意思在里面,可陛下自个分明有一堆亲儿子亲孙子,却偏在他一个外人身上找寄托……

  虽然崔茂怀是利益既得者,但还是会叹息。

  是不是当皇帝的都这么有大局观,这么狠心,还是‘别人家的孩子比自家的好’真是千古真理?

  可他爷爷就从不会这么想!

  “崔东家,崔爵爷,陛下叫您呐!”

  崔茂怀正暗搓搓对比皇上和他爷爷,被得喜拉了袖子,才回头看皇上。一脸茫然。

  得喜小心的往陛下和他爷爷那瞅了一眼,然后笑着给崔茂怀提醒传话,“陛下说你看什么呢,趴城墙上没个正形,下面百姓看得见。”

  崔茂怀这才注意到自己的样子。

  他虽然被陛下点名伴驾来观灯,可是凭他的官职爵位,不说皇子皇孙,就是跟在场任何一位大佬都没法比啊。所以上了城楼,位置也偏后的很,基本是楼梯口的待遇,靖安大街上的热闹他也就能瞅到几盏高的灯楼。

  于是崔茂怀自己就挤到最边上两名站岗的禁军中间,大咧咧歪靠在城墙垛口上,伸长脖子往外张望,眼眸里全映这煌煌灯火,脑海里跑马似的想着爷爷,就差手里再抓把瓜子开始嗑了……

  “呵呵,陛下!”

  崔茂怀意识到自己的不妥,立刻小跑到陛下跟前,先跪下恭敬请罪,然后才道,“小臣就是激动!不瞒陛下,小臣还从未在这个角度看过盛安,看过这么辉煌漂亮的街景!”

  “皇上,您不知道,去年,就去年上元节,小臣还是下面芸芸众生中的一个。巴巴挤到靖安大街上来看灯,跳着蹦着想瞧瞧坐在城楼上的陛下您长什么样!谁知道陛下没看到,我反而被人贩子瞧中,差点被掳走了……”

  崔茂怀是真怀着激荡心情跟陛下说的这番话,丝毫不掩他少年人的新奇激动劲儿。尤其说话的时候,眼睛里像是还盛着刚才所见的灯火,让瞧见的人心情也跟着愉悦明朗起来。谁料话音一转,猝不及防又变成了一段悲惨史,只是被崔茂怀这么转折说出来,怎么就这么让人想笑呢?

  别人不管,反正陛下是真笑了。再不提崔茂怀刚才失仪的事,似回想了一下,点头道:

  “是了,你不提朕都忘了,去年就是你闹出的乱子。”

  嗯?

  崔茂怀一秒撑大眼睛,“陛下,您可不能这么说,是那些丧良心的人贩子觉的我又乖又好看,就想把我抢走。这都是他们的错,您怎么能说是我闹出的乱子呢?”崔茂怀据理力争,“难不成我长的好看讨喜也是错?那陛下您,怎么也喜欢我呢?”

  崔茂怀适时冲陛下露出一张透着小狡黠小骄傲的笑脸来。陛下果然畅笑,指着崔茂怀嗔道:“满朝里再找不出第二个跟你一样没脸没皮的!”

  话虽如此,陛下携皇后入楼阁前,发话让皇子皇孙们自去观灯猜谜与民同乐时,还点着崔茂怀道:“行了,知道你也好热闹,去玩吧。派几个人跟着,免得再被谁瞧中抢了去他还非拉扯上朕!”

  陛下后面的话自然是吩咐旁人的,只皇帝这调侃宠溺味十足的话,在场哪个不是含笑听着看着。

  崔茂怀利索的磕头谢恩,喜滋滋的就要往街上去。起身的时候,余光一瞥,正看到时刻落后陛下半步的皇后娘娘抬袖掩笑,眼睛里,是和陛下一样样的纵容笑意……

  ……………………

  一步跨入灯海俗世,崔茂怀眼看着一张张不同的喜庆面孔,听着各种欢笑吆喝器乐声,嗅着冷空气里的脂粉小吃酒水味道,那一瞬的心悸再不见了。

  合该是他今天胡思乱想的太多,也是他没出息、太经不住事!

  看看,周辞渊才跟他说了真相,他就险些在陛下面前绷不住。这要真在叛乱之前跟他说了,他不得露馅露到被陛下当叛军同伙一块砍了脑袋!

  还莫名觉得皇后违和?

  赵皇后无子,那她能在皇宫立足的办法可不就剩下谨小慎微,时刻保持和皇帝同步调。

  崔茂怀回头往城楼上望去。

  虽然这里根本看不到帝后的身影,但想想今儿一晚上,就是在城墙前向百姓挥手,皇后站的位置都始终落后皇帝半步,一举一动,必然是皇上动了做了,她才跟着做。

  而行走说话的姿势语调……让崔茂怀觉得熟悉又陌生。

  直到此刻,崔茂怀才恍然这感觉何来了?

  相似的气质礼仪,他在长公主身上看过。不同的是,长公主透出来的是礼仪融入骨血后的雍容随意,而赵皇后,是端庄,是时刻谨守的母仪天下。

  崔茂怀理顺了心里的小疙瘩,整个人立刻放松下来。冲身后跟着的两名禁军笑笑,就彻底钻进人群,享受上元节全民狂欢夜。

  先买了小吃和梨汤,边吃边喝挤到猜谜赢灯笼的一家台子下,仰头找自己能猜到的灯谜。可一溜儿看下来,居然没一个有把握的,转身刚要去看对面的,一盏吐着舌头、卷着尾巴的小狗灯笼就落到他眼前。

  崔茂怀偏头朝小狗灯笼后的人看去,周遭的灯火把来人照出高光效果,一张脸看上去格外英挺温柔。

  崔茂怀嘴角不禁扬起大大的弧度。

  依稀还能看到,去年上元夜,大约就站在这附近,有人心心念念想要送他一只灯笼,问他看中了哪个?他细细选了一圈,才指着只小狗灯笼说,家里狸奴、鹩哥儿、狍子都是动物,再添一只吐着舌头、卷着尾巴的小狗,岂不正好?

  去年没能送出的,没能收到的,今年终于送出了……

  可该伸手接的人却忽而冲周辞渊眨眨眼,示意后头有两名禁军跟着呢,何况今天刚在陛下面前报备了“你追我躲”的剧目,这会儿怎么能忽然就好了?

  于是崔茂怀忍笑抿紧嘴巴直冲周辞渊摇头,不但没有接灯笼,还躲避着往外走去。

  身后,礼物被拒的周都督对上两名禁军小心望来的眼神,脸上笑容依旧。施施然提着那只可爱款的小狗灯笼,一路尾随崔茂怀而去……

  两名禁军第三次露出惊愕探究的眼神时,崔茂怀只能借着周辞渊的遮挡抖着肩膀偷笑。

  本以为今年上元节两个人不能一起观灯了,没想到却又以这样的方式约会同游。甚至因着其中偷摸演戏的成分,好像更有趣了!

  崔茂怀还在偷乐,拥挤的人流有人一边走一边戴面具缓步经过他和周辞渊。崔茂怀下意识抬眼望去,只看到一抹身形熟悉的背影,再看向周辞渊,就见他微微皱了下眉。

  “家里有动静了?”崔茂怀忙问。

  “不是,”周辞渊安抚的拍拍崔茂怀,压低声音,“是成王,快不行了……”

  ※※※※※※※※※※※※※※※※※※※※

  先跟亲亲们说声抱歉,替换了这么久,真不是知了拖延或躲懒,这几天都有熬夜码字,前后写的有两万多字,但删删改改就是不满意。

  需要呼应前面的一些点,考虑时间线,伏笔该怎么自然表述。也因为情节渐趋紧张,不同人不同角度的谋略渐多,但知了又不希望我家小怀的生活只剩下这些,就像文案说的,咱们家小怀是旁观者,合该跟这些有一个周辞渊的距离,所以……嗯,劳逸结合,紧张之外该轻松,悲伤愤懑之外会高兴开怀,朝堂阴谋之外是我们小怀真实有趣生活……

  以上,知了不知道自己文里到底写出了几分,只愿看文的亲们能看的更真实,更有趣。也谢谢大家对知了的无限包容和喜爱~鞠躬~

  请收藏本站:https://www.bqg84.com。笔趣阁手机版:https://m.bqg84.com

『点此报错』『加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