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杨喧妍_国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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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杨喧妍

  日上中天,在宴席开之前,李龙城、赵首丘、杨燕云三人高冠博带,手里各自持着一份相同的锦书走出大帐,帐篷外是所有江南部落的族人,三人将锦书缓缓展开,清清嗓子念道:

  “壮哉华夏,雄踞东方。五岳峥嵘,柱立禹甸。携群峰浩荡,横贯九州,纳百川于怀,东流入海。

  尧立典章,克明俊德;汤武革命,讲信修睦。忆百家争鸣,雄才辈出。叹秦汉一统,光耀中华。

  虽有干戈玉帛、兴衰罔替,金瓯残缺,九州陆沉。然得无数英烈抛头颅、洒热血,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炎黄之血终未可灭。

  吾等后辈子孙,每思及于此,常自兴叹。

  ……”

  三人的声音在天空上翱翔,低下一片宁静。

  对这些繁文缛节普通的族人是不明白的,不过三家族长郎朗的声音在寂静的草原上回荡,代替了一切的嘈杂,却让部落里不少老人有种微微心酸的感觉,只有在这个时候,读这些让人不解其意的文章,他们才能回忆起自己原来是个汉人。

  从文章的词意猜测,无非也是写回忆过去正视现在展望未来,而像这种仪式,在每一次出征和凯旋归来后都会举行,这次当然也不例外。

  仪式进行完毕,三家族长将卷轴呈给身边的侍者,举起手臂,慨然笑道:“开宴!”

  短暂的沉默,男女老少齐声高呼起来。

  在笑声中,仆人们从队伍中迤逦而出,长而软的羊毛地毯铺展开来,仆人们在毯子两侧安置上小桌,小桌上铺开来自中土华丽的细缯卷绸,上面铺满了温泉滋养开来的鲜花,周围早早架起了火堆,一只只洗刷干净的烤全羊被架在了铁架上,浓烈的酒香肆意飘散,大坛大坛的马奶烈酒被揭开锡封。

  一望无际的枯黄色草原忽然被美酒和鲜花装点的美轮美奂,刀兵被收了下去,年轻的牧羊女们恭恭敬敬的将烈酒烤肉送到每一个归来的勇士面前,所见所闻除了战士们的豪壮的笑声,就是牧女们害羞而躲闪的眼神。每个人都兴奋的举起大碗酒,一饮而尽,抓起大块肉,一通大嚼。不少看的眼热的牧女们,有性格豪爽的,也忍不住加入其中,你推我来,毫不羞怯,尽显生活在这片土地上人的豪爽,热闹的气氛似乎要把草原都一下子蒸发掉。

  “大哥二哥的盛情,燕云记在心里了。”杨燕云满意的看着一切,举起手里的酒杯,汩汩的饮到底。

  “三弟此次击败强敌,让强与棍的大旗又一次飞扬在北疆的星空下,这是甚么宴席都比不上的,”赵首丘说着也倒了一杯酒,他今天也特别的高兴,喝了不少的酒,“我相信,只要我们齐心,未来北疆乃至更遥远的地方都将是我们铁蹄纵横的战场。”

  “为兄弟情义干杯!为祖宗之血依然在流淌干杯!”李龙城高举起牛角大杯。

  所有人一起举起了大杯,袁珙也跟着举起手里的酒杯,杯中马奶酒呈淡淡的乳白色,隐隐有温馨的乳香味。所有人一齐将大杯中的马奶酒一口气饮干,袁珙也是。

  喝完后,袁珙愣了一下,然后脸色倏然成血红色,趴在桌上,大口的呼吸咳嗽起来。

  “哈哈哈哈……”杨燕云的笑声高亢爽朗。

  一贯阴沉的赵首丘也难得的哈哈大笑起来,起身走到好友面前缓缓的替他舒缓胸中气,袁珙双手用力卡着自己的脖子,他刚才简直感觉自己是喝了一股流动的刀子,那些刀子现在正在自己胃里绞杀,浑身四肢里都诡异的冒出一团团热力,不断的灼烧自己的血液。

  赵首丘好笑的拍拍好友的背:“你才来北疆也敢喝这么大口的马奶酒?北疆的买耐久可不是葡萄美酒,可以放开怀抱喝的。”

  “我怎么知道……”

  “好了好了,下次你再来,我请你喝二十年的葡萄美酒,这总行了吧。”

  “这可是你说的。”

  “当然。”

  “这位是?”杨燕云指着末座咳嗽的袁珙,看向赵首丘。

  “这是我童年好友,相士袁珙。”

  缓过劲来的袁珙听赵首丘介绍自己,忙起身同杨燕云拱手,算作点头之交。

  “来,起舞,起舞。”

  李龙城大笑的拍手,随着他的声音,年轻的少女们从各处涌了过来,她们穿着红色的马步裙,鹿皮的小蛮靴,穿着明黄色小袄起舞,笛子和小鼓在周围肆无忌惮地沸腾起来,少女们且歌且舞,欢快的节奏让不少归来的勇士们放下了手里的酒肉,上去一通起舞。

  舞蹈和歌曲让气氛越加的热烈,宴席上的人也喝的越来越多,所闻所见都是欢腾的景象,少女们的笑容一如既往的迷人,拼酒的勇士又额外地大声,到处是白纱起舞,衣袂翻飞,袁珙也不由得跟着乐曲打起了拍子。在马奶酒的烈性中,所有人的眼睛都朦胧起来,兴致却越发的高昂。

  袁珙感到很惭愧,他现在只能小口小口地喝着马奶酒,可是他分明看见正在人群中持着新烤就羊肉的赵拔岳,那个十二岁的孩子竟然和成年的汉子大碗拼起酒来,周围一片叫好声。回想来北疆前,中原大地上的那些百姓们平日里形色匆匆,不管男女说话都懦懦沉沉的,自己有多久没有见识过这么多气血贯苍穹的好汉了,自己那引以为傲的儒雅此时此刻,反倒不合时宜起来。

  人潮中越安静就越没人理睬,袁珙心想这样也好,要是有人找自己拼酒,那不是得拼老命。他端着一杯马奶酒,像品葡萄美酒一样品着。

  杨燕云今日是当之无愧的主角,无数的人敬酒,他来者不拒,他的酒量惊人,可是整坛整坛的烈酒不断呈上来,杨燕云脸上的醉意越来越浓,越来越高兴,越高兴,反倒喝的越来越干脆。

  终于,喝道尽兴的杨燕云起身了,他把牛角杯“砰”的一下重重磕在桌子上,在欢宴的场面中,这样的举动有些突兀,可杨燕云却毫不为意,看来,他真的是有点醉了。

  “今天,我很高兴,非常的高兴。”杨燕云走出宴席,环顾众人,“我们都是中原人,都是汉家子弟,今天能坐在离故乡千里之外的异域,那不仅要相依相靠,那还要珍惜这段缘分,过往的恩恩怨怨,今天一顿酒就此了了。”

  李龙城和赵首丘都笑了起来,同是举起酒杯,响应杨燕云的话。

  打了一个酒咯,满脸泛着红光的杨燕云呵呵的笑着:“为杨燕云是……是一个烈汉子,从来不说白话,为了表达我的诚心,我要送几件礼物,给我的大侄子们!”杨燕云豪气的挥着手,“来人,把我们斩获到的宝贝,拿出来送给我的那些侄子侄女们。”

  “拔岳,腾蛟,过来,看杨伯伯给你的礼物。”

  人群中一身铠甲的赵腾蛟闻声窜了出来,上前按胸行礼:“杨伯伯好。”

  杨燕云拍了拍赵腾蛟的肩膀,回顾自己的亲兵,正跌跌撞撞的捧出一个绫子的包裹,杨燕云打开包裹,所有人都惊叹起来,里面是一件光辉灿烂的黄金甲。

  “你父给你起名腾蛟,寓意为:腾蛟为龙,天命所归。且不管那狗屁的天命,就凭你赵腾蛟,就配得上这件黄金甲,来,穿上,让伯伯看看合适不合适。”杨燕云说着把黄金甲丢给赵腾蛟,随着他这一抛,黄金甲抛物线一样坠落,那淡淡的金黄色奢华的令人出神。一直紧盯着的赵腾蛟呆了一下,赶忙矮身接住,沉重的甲胄让他身子一晃,目光灼灼的盯着黄金甲的赵腾蛟明显喜爱之极,一向只恭敬父亲的他难道的作一个大揖,头上的马尾辫都垂到了地毯上,“杨伯伯破费了。”

  “喜欢就好喜欢就好,”杨燕云开心的连连挥手,然后大吼一声:“小拔岳呢,我怎么没看见你。”

  正在和人拼酒拼的厉害的赵拔岳正在兴头上,可不管甚么礼物不礼物,有人告诉他杨家家主要送他礼物,不想,赵拔岳扯着嗓子念叨:“去去去,小爷甚么也不缺,来,继续喝。”

  当回报的人把赵拔岳的话传给杨燕云后,后者不怒反笑,箭步冲入喝酒的人群,正当所有人惊疑不定的时候,却见杨燕云已经扛着赵拔岳大步而出,肩上,赵拔岳挣扎大骂“杨老贼”,直到杨燕云扇了赵拔岳几下屁股才算结束。

  “来人,把赤炭牵出来。”随着杨燕云的山呼,一个杨家战士牵出一匹火红色的战马众人惊退一步,那匹战马要比普通战马高出半个身子,不仅毛发是火红色,就连眼睛都红橙橙的让人生畏,“这是汗血宝马,杨伯伯此番灭了阿尔泰部得到的宝贝,传说是昔年成吉思汗远征大辽胯下那匹汗血马的后代,便宜你了。”

  赵拔岳望着那双火红色的眼睛,他呆了,座位中的赵首丘也呆了,他起身拦住了杨燕云:“三弟,这样的礼物,实在太重了,拔岳还是孩子,你还是另选一件……”

  “嗯,二哥……”杨燕云一脸酒气的叫了一声,颇为不满,“英雄总有长大的一天,最强大的勇士胯下应该有最雄壮的马,拔岳,告诉伯伯,你会辜负赤炭吗?”

  “我这辈子爱他胜过爱我的妻子。”小家伙在杨燕云的肩膀上兴奋的挥着手臂,不管不顾,他一定要等到那匹马,就连刚刚得了心爱的黄金甲的赵腾蛟都嫉妒了,黄金甲千金可换,汗血马万金难求。

  “果然是赵家的子孙,没辜负你祖宗的血脉。”杨燕云大笑,这让赵首丘有点羞赧,他说:“三弟,你把这些东西都给了我这些个不成器的逆子,那你……”

  “没关系,我有更好的,今天就让你们都见识一下。”

  “更好的?”赵首丘惊讶起来,隐隐间透着不敢置信。

  “阿尔泰是北疆的大部落不假,可他们还有比汗血马还宝贵的东西。”稳坐主座的李龙城也将信将疑。

  “当然有。”杨燕云放下了赵拔岳,眼睛里的兴奋谁都可以看出,“真是一个倾国的佳人啊。”

  ……

  ……

  当女人跟随女仆暴露在阳光里时,所有人都愣了一下,一瞬间竟然忘记了呼吸。袁珙的惊讶没有表现在脸上,他来自中原江南水乡,在家乡他见过太多清水出芙蓉的女人,似乎整个华夏的温柔都赋予了江南的女人,可纵观他平生所见,也难以找出这样清澈如水又明媚如暖玉的女人,那是桃花盛开时花瓣一样的洁净,不然一丝尘埃。为女人引路的女仆相貌也算不错,可两相对比却只能得一个“粗糙”,当这个女人站了出来,草原上一切人都失去了颜色,翩然起舞的少女们身上颜色鲜丽的裙衣也再不能为她们增光添彩,一瞬间仿佛天地间所有的光华都被吸进了她的身体里,那么鲜明变幻,淡雅中带着令人怦然心动的明艳。

  她腰间挂着一块璜玉,像是从一副极尽渲染的仕女画中走出来,带着绝世的芳华。

  “姑娘来了啊,待会多喝两杯。”杨燕云悄然间拘谨起来,他声音极轻,轻的像西蜀产的丝纱一样,似乎碰一下就会碎了。

  “有事吗?”

  漫漫的长发随风飘散,女人的嘴角也沾上了几根,越发的绝世,她抬起头,声音有些凉,也有些轻柔,可所有人的心都不由自主的跟随她的节奏而跳动,就连一贯不好女色的赵首丘也不例外。

  杨燕云的眼睛亮了,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心在颤抖,他不由自主的上前一步,却发现女人看自己的眼神徒然冷了起来,这让杨燕云的心又是一个哆嗦,他这才想起,女人身上一直有一把锋利的匕首,锋利的可以瞬间割开她自己的喉管。

  杨燕云停下了脚步,略带惆怅的笑道:“今日大宴,想请姑娘舞一曲,姑娘若是不肯也就作罢吧。”

  女人环视四周,最终点了点头。

  杨燕云顿时喜笑颜开。

  ……

  ……

  女人叫杨喧妍,她已经记不得自己是怎么活到现在了,但她会永远记得自己被敲晕卖到北疆的那个傍晚。

  黯淡的阳光照在乌衣巷中,一个撑着伞的女孩静静的走在其中,女孩抬起头望着天空,正下着小雨,太阳雨吗?真是古怪的天气。她回望来路,外面暮鼓沉沉,可是她迷路了,尽管这是一件让人黯然神伤的事,可女孩依然不紧不急的,优雅的走在巷中,寻找着回家的路。

  可蜿蜒错乱的乌衣巷,对一个第一次偷偷跑出家族的女孩来说就像一个迷宫,天渐渐黑了,不时的有人走过女孩的身边,他们惊艳的目光中带着隐隐的欲望,这让女孩突然间有点害怕,她摸向了自己的腰部,那是一把匕首,每一个杨家的女儿都有一柄,女孩记得在接下这柄匕首的时候,他的父亲面色庄重。

  “这把匕首叫做守贞匕。”

  静了许久,女孩点点头,他明白父亲的意思,在自己如果有一天受到侵犯无力反抗时,这把用来自尽的匕首,便是结局。

  握紧了那把匕首,女孩突然有点后悔,不该贪玩忘了归路。

  夜色渐浓了,女孩的心也慌了,她茫然失措,恰在这个时候,改变她命运的一刻终于来到了。

  一根木棍悄无声息的打在女孩的后脑勺,女孩昏过去。

  等再醒来的时候,女孩已经变成女人了,她哭泣,可又有甚么用呢,她寻找到那柄守贞匕,她想了断自己,可是看着锋利的匕首,她下不去手,恰在此时,那个打晕她的人推门进来了,他大惊失色就想上前阻止,可是此时女人的尖刀已经抵住了自己的脖子,那个打晕他的粗俗男人知道,再前进一步,面前这个如花似玉的尤物就真的要碎了,于是男人停止脚步了,这个赌徒看着女人粉嫩的脸蛋,他改变了注意,他要卖了她。

  那一棍注定了她的一生将无尽的漂泊,杨喧妍十六岁,江南大儒杨家出生,他的哥哥后来被世人恭称“天下第一大儒”,名留青史。

  十六岁是女孩子的花季,本应该枕着心爱恋人的肩膀,坐在花前饮酒看月,两颊羞红的浅笑着的。而今她依然还是十六岁,却已经不是曾经的杨喧妍了。

  一路北来,女人的匕首没有离开过自己的脖子,她不是虚张声势,好几次,锋利的匕首已经让她鲜血直流,那个花大价钱从赌徒手上买下她的胡人,再也不敢尝试着去接近女人,为了这个女人,他倾家荡产了,可不敢胡来。

  如今,这个女人的眼睛依旧清澈,可眼神却不再无知,她看每一个男人都带着深深的冷漠和害怕。

  “要跳甚么舞?”

  “这个姑娘自选吧,我一个杀人如屠狗的武夫懂甚么歌舞啊。”杨燕云自夸的笑着,顿时周围也跟着响起一阵笑声。

  恰在此时,琴声忽然从天而降,恰似古钟轰鸣。

  满座之人都被女人吸引时,却没有发现赵首丘的座位上甚么时候多了一张古琴,于无声处奏起了雄歌古调,仿佛脂粉群中破阵而出一支铁骑,刀枪气十足。

  这个人和他的那张琴不动则已,一动就完全压住了场面。

  酒过三巡,在场的人们醉意朦胧,乘着酒意心绪悄然放肆起来,几个战士把牧女们拉到自己身边,肆意的亲吻,牧女们红着脸顺从的很。晌午的草原上男女杂坐,就连乐师的笛声、琴声也变得浮漂起来,像是一卷美丽的蜀锦飘在空中,过了许久也不曾着地。此刻却像是劈头一棒喝,一下子清醒了,众人不得不回到清冷幽寂的宫调中,他们中不是没人试图继续大笑,以打破那股突如其来的气氛,但是那张秦筝的琴音中竟然带着一股强霸豪雄之气,再看奏琴之人,再没人敢造次。草原上的酒气似乎也因此散了不少。

  杨喧妍抬头,她看见了稳坐上座的奏琴人,赵首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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