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裂变_国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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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裂变

  夜晚的李氏营地分外美丽,行辕区的各色灯火在浩淼的雪原倒映出一个流光溢彩的天地,和赵家营地座落在额尔齐斯河北边不同,李家则在南方温暖湿润的草原,此时营地辕门上枪与棍交叉的大旗猎猎,刁斗声声,有塞外寒冬的壮美,却没有刀兵的萧瑟肃杀之气。

  李家的大帐中,乐舞翩翩,觥筹交错。

  赵养卒打小身体不好,虽然自认酒力颇厚,不过在母亲的监督下,历来少饮酒,不过今日例外。上好的马奶酒已经让他醉醺醺的了,平时刻意压抑的性子也被酒挑了起来,两只黑色看不到底的眼睛肆无忌惮的看着自己的父亲,似笑非笑的。

  赵首丘古铜色的皮肤上也泛起淡淡的红色,烛光下看起来有些诡异,他目不斜视的端坐在自己的案前,欣赏着歌舞,而让人讶异的是,赵养卒竟被李龙城放在自己右首,正对着自己的父亲,从座次来论,两人的地位竟是相同的。此时感受自己幼子略带放肆的目光,父亲的脸上却没甚么怒色,那双灰黑色眸子微微眯起,谁也猜不透他到底在想甚么。

  在他下座的是赵腾蛟,此时这个骄傲的年轻人却有点心不在焉

  半举着酒杯的赵腾蛟,忐忑的晃着自己手里的酒杯,一会看看坐在主人位子上的李龙城,一会又撇了撇自己的父亲,眉宇间焦急一片,欲语不得,如坐针毡。李龙城何许人也,老早便看到赵腾蛟的窘态,却不做声,只是喝酒吃肉欣赏乐舞,偶尔和赵首丘隔座举杯,遥遥一饮。终于,赵腾蛟再也受不了,他“腾”的一下站了起来,像是下了莫大的决心。

  见爱子如此突兀举动的赵首丘并没有说甚么,只是看一眼,就老神在在的只管自己饮酒了。赵腾蛟双手捧起桌上的酒爵,走到了大帐的中央处,所有人都被他的举动吸引了目光。

  李龙城挥了挥手,舞姬们恭敬的退了下去。

  赵腾蛟深吸一口气抱爵拱手:“请李伯父接受腾蛟的敬意。”说完一饮而尽,不知是心中太过激动还是其他,连连咳嗽,满脸也被烈气冲天的马奶酒憋得通红,但赵腾蛟丝毫没有慌乱,又是真诚的一躬,“腾蛟失态,请伯父见谅。”

  李龙城爽朗的笑了起来:“腾蛟侄儿今日痛饮,伯父怎会怪罪,奉陪了!”说完也将杯中酒豪饮而尽。

  敬也敬了,酒也喝了,该说正事了,李龙城何许人也,他鏖战北疆的时候,赵首丘还是个少年,更别提赵腾蛟了,他一眼就能看出赵腾蛟有甚么要求自己的,要不然这个傲气凛然的年轻人绝不会如此放下身段。不过说起来,李龙城还是蛮喜欢赵腾蛟的,傲气有,傲骨也有。

  赵腾蛟微微点头,他紧了紧手中的酒爵,一时间皱着眉头,似乎在组织自己的措辞,大帐里陷入了短暂的沉寂,李家的长老们都坐在了这里,看着赵腾蛟,今日是个重大的宴席。

  赵养卒默默的嚼着嘴里的肉片,摇晃着杯中的酒,他在想自己那个未来的妻子,到底是如何的一个妖精,毕竟母亲绝不会无的放矢的,正在这时,他听见了赵腾蛟说话了,心里猛地一抖。

  赵腾蛟清了清嗓子,再次俯身拜了下去:“请伯父不吝厚爱,将阑珊下嫁给侄儿,侄儿对天盟誓,必定爱护阑珊一辈子。”

  “啪!”

  赵养卒手里的酒杯摔在了桌上,大半的酒撒了满地,赵养卒也被自己的失态吓了一跳,赶忙用袖子装作若无其事的去擦桌子。听到声音,帐中俯身下拜的赵腾蛟耳朵动了一下,而坐在对面老神在在的赵首丘却在此时抬首看了自己幼子一眼,随即收回了目光,嘴角露出一丝讥讽的笑意。

  李龙城一惊过后,恢复了常态,他犹豫着看着俯身下拜的赵腾蛟,而此时,赵腾蛟抬起了头,眼睛发亮的看着李龙城,李龙城看得出来,年轻人是带着极大的决心的。

  “今天的马奶酒喝的真的是有点多了啊,这脑子现在昏昏沉沉的,”李龙城苦恼的敲着自己的脑袋,随后试探着对座下的赵腾蛟温声道:“腾蛟侄儿要是也喝醉了,不如先下去歇息吧,夜已经不早了。”

  “请伯父将阑珊嫁给侄儿,”赵腾蛟低下了头,可声音却高昂了起来,比刚才还大了数倍,似乎把自己一切都豁出去了,“请伯父将阑珊下嫁给侄儿,小侄定当好生对她,不离不弃。”

  李龙城不能装听不见了,他看向赵首丘,却见赵首丘也在看他,眼神郑重,没有丝毫醉意。霎那间,李龙城明白了,圆光光没有一根毛的脑袋也瞬间清醒了,赵家这是正式来求亲的,一个处理不好,本来就形同散沙的江南部落会彻底走向分崩离析。李龙城深吸一口气,仰天缓缓吐出。他站了起来,走下了自己的主座,来到了赵腾蛟的跟前,双手把年轻人扶起,他看着年轻人的眼神,以李龙城知天命的年纪,他能看得出年轻人眼里的火热和忐忑,真情流露啊,李龙城心里微微苦叹。

  “腾蛟侄儿,你的话我听到了,关于阑珊的事伯父也一早就在考虑了。”

  “那伯父的意思是……”赵腾蛟眼露狂喜。

  “我的话还没说完。”

  老人打断了赵腾蛟的话,这让年轻人心里猛地一沉。然后就听老人低沉着声音缓缓升起。

  “关于阑珊的婚事,很早前我就和族中长老们细细思虑过,阑珊将是我李氏部落未来的下一任族长,要嫁也是嫁李氏本族子弟,绝不外嫁。”

  这番话出来后,帐中其他的李氏长老们都捻着胡子符合的点点头。

  “所以……”

  年轻人试着做着最后的努力,那嘶哑的声音中透着浓重化不开的失落,这让老人心里一阵难过,他不想看到这个傲气的年轻人如此低沉,可是有些事必须说的明白,“伯父不能答应你的请求,阑珊非李氏子弟不外嫁。”

  “非李氏子弟不外嫁。”赵腾蛟声音干涩的喃喃重复这句话。

  李龙城点点头,叹了口气,拍了拍后者的肩膀:“抱歉了,腾蛟。”

  这一句抱歉像是刺激到了后者,就看见赵腾蛟猛地抬起头,吓了李龙城一跳,因为此刻赵腾蛟的重瞳竟是血红色,他后退了一步,这让上座的赵首丘微微不安,只见赵腾蛟先是朝父亲一躬,随后又是作揖到底,大大的拜下去:“伯父,只要你把阑珊嫁给我,只要你把她嫁给我,我……我赵腾蛟愿……愿意加入李家。”

  “你说甚么?”李龙城愣在当场,手足无措的惊道。

  “我愿意更名李腾蛟,加入李家,只要伯父把阑珊嫁给我。”

  赵腾蛟不敢抬头去看父亲的眼睛,可是他分明感受自己的背上火辣辣一阵,赵腾蛟知道自己这次是真的惹怒了父亲,他为了一个女人背叛了整个赵氏,背叛了祖宗的荣耀和自己身体里流淌的高贵的血脉,他背叛了故往所有的荣耀尊严誓言,他为了她背叛了一切,可是当想到脑海中那个笑容,赵腾蛟咬紧牙关,他无悔,只要能让她成为自己的妻子,他愿意付出一切。

  所有人的目光都在李龙城和赵首丘两人间徘徊着,赵首丘面色狰狞的可怕,他想竭力的压抑自己胸口的怒气,可是最终还是忍不住怒吼了一声,一脚踹翻了自己身前的席案,灰黑色的眸子森冷的望着自己十八年来最宠爱的儿子,钢筋铁骨似的双手捏的吱吱响,终于赵氏族长再也忍不住了,上前一下子把赵腾蛟踹飞了,然后愤然摔袖而去,沿路所有人都为这头愤怒的暴龙让路。

  瘫在地上的赵腾蛟手伸在半空,想要挽回自己的父亲,可是脑海里那个女孩的微笑又跳了出来,像是魔咒一般,让他要迸出口的那句“父亲”两个字,硬是憋了回去。

  李龙城沉默着,给自己慢慢斟上一杯酒,饮尽了,长叹了一口气。

  “抱歉,腾蛟,我还是不能答应你。”

  “为甚么,我都同意加入李家了,为了阑珊我愿意付出一切,伯父,你要相信侄儿。”

  “腾蛟,伯父还是那句话,阑珊非李氏族人不外嫁,你知道这个代价吗,未来阑珊的丈夫不必英武,也不必聪慧,甚至是个傻子都可以,只要能让阑珊生下一个继承人就可以了,这个男人注定要永远藏在阴暗的角落,甚至为了阑珊地位的稳固,长老们都不会允许他常常出现在正式的场合,而这样的男人,不属于你赵腾蛟。”李龙城抬起头,打住了赵腾蛟想要张开的口,“你不要再说了,这样的男人永远不是你赵腾蛟。”

  说完这一切,李龙城一下子轻松了许多,他端起酒壶,狠狠的饮了一口,“到此为止吧,这就是最后的答复了,去向你的父亲承认错吧吧,只盼首丘不会怪罪老朽,江南部落也依然是以前的江南部落。”说完这一切后,李龙城背负着手迈着沉重的步子踏出了帐篷,随着这一切结束,帐篷里的气氛随之松懈了,所有人都起身走出了大帐,最后,大帐中只剩下赵养卒和瘫倒在地的赵腾蛟。

  赵养卒起身走了过去,想要扶起自己的二哥,可是伸出的手到了一半却“啪”的一声被打了回来,生疼。

  “在一旁看戏看到现在,现在一定偷着乐吧?”赵腾蛟的声音冷的让赵养卒没来由的一哆嗦,“怎么?来可怜二哥了?我赵腾蛟居然有一天会让你来可怜,多么像一个笑话啊。”

  赵养卒直起身子环顾帐内,刚才舞姬们轻盈的歌舞不见了,此刻空荡荡,只有二哥像嘲讽自己也像自嘲的笑声在周围低沉的响起。他看着瘫软在地的赵腾蛟,其实心里是痛快的,当李龙城说叶阑珊不外嫁的时候,心里不明不白的松了口气。可是,赵养卒摇摇头,二哥今日又着实让他佩服,毕竟喜欢一个人总不是错,为了爱的女人毅然的背弃了从小宠爱自己的父亲,背弃了过往的一切骄傲,这份勇敢赵养卒是打心里佩服,所以赵养卒此刻心很复杂,复杂的令他说不出一句安慰抑或火上浇油的话,错杂的情感啊。

  “那就多喝几杯吧,”赵养卒把酒杯放在二哥身前,“我陪你。”

  “你陪我?”二哥的声音诧异了起来。

  “人生难得起起落落,可日子还是要坚强的活下去,哭过笑过就让所有不痛快的过去吧,至少你还有父亲,还有很多跟随在你马鞍后的人,还有……你还有我这个兄弟,我们毕竟是一个父亲生的,你心里有甚么苦不妨对我……”

  “滚!”

  赵养卒唏嘘的感慨被二哥冷漠暴戾的声音一下子敲断了。

  这一声“滚”,如此刺耳,赵养卒沉默的看着赵腾蛟,后者也抬起头,纯黑色的眸子对上了重瞳,像是宿命的恩怨一般,碰撞,互不相让。

  “你当你是个甚么东西,就你还敢自称是我的兄弟?”赵腾蛟好似听到了亘古以来最好听的笑话。

  “你从来没把我当过兄弟,对吗?”

  “我甚至从来不记得有你这个兄弟。”赵腾蛟重瞳隐隐中泛着血腥的红色,“你根本就是那个贱女人和杨燕云养的杂种,喊我二哥,还是算了吧,那会让我感到非常恶心。”

  赵养卒呆了许久许久,似乎时间在这里一下子无数倍的延长,他能够感受到眼前人满眼的蔑视和嘲讽,终于,赵养卒站了起来。

  少年仰天长长出了口气,他把又一坛马奶酒启了封,很少痛饮的他此刻抱起浓烈到让人晕过去的烈酒,仰头痛饮,那般的开怀,随后笑了,非常的舒心,仿佛一切的烦心事现在都没了,少年任由酒液淋在自己的脸上,混着自己的眼泪一起留在地上。

  “原来我从来都只是赵养卒,原来一切的努力都只是个笑话。我明白了,那么以后,我赵养卒就只做赵养卒,没有父亲,没有哥哥,没有盘龙棍的荣耀和誓言,甚么‘吾命在,吾战在’那都和我没关系,都和我没关系。”

  赵养卒咆哮着把酒坛扔了出去,一个人跌跌撞撞冲了出去,冲入了夜色,从此再不回头,这一夜对赵养卒来说,是一次裂变,与过往一切决裂。

  望着地上的碎片,赵腾蛟一个人在帐篷内孤独而又肆无忌惮的狂笑了起来。

  “我赵腾蛟怎么可能需要人可怜?我赵腾蛟要的东西又怎么可能得不到?叶阑珊注定是我的,注定的。”

  年轻人站了起来,一身的杀气,这一夜,对赵腾蛟来说,同样是一次裂变。

  正史。

  后世的史官在编著《紫薇皇朝》的时候,谈起这次南行,总是带着疑惑和赞叹的语气。

  他们总是不能明白,为甚么一只病羊离开了家,反而变成了无敌的雄狮,怒吼着让战火从北疆一路跟随紫薇星的足迹,烧遍九州。

  在那个年代,九州涌起了无数的英雄,英雄们在万人中央点燃了乱世的烽火。但无人可以否认,有一只烽火是属于大帝,尽管在当时不是最辉煌,反而悲凉气十足,让大帝晚年也不得释怀,可最终这把星星之火,却焚烧了天下。

  最后史学家们在总结这段历史的时候,齐齐用了两个字——裂变,作为《紫薇皇朝》一书的开卷。

  在当时没人会把这次“裂变”放在心上,只有后世之人在反思这段历史的时候才看见,这次裂变,带来的是马蹄下数以百万弱者的尸骨。

  英雄们即将相遇,沉默已久的命运之轮重新开始运转,乱世之子的手开始将灾难、泪水和希望,一同抛向九州大地,赵养卒这个名字,终将名动天下。

  (此卷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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