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帝王之怒_国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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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帝王之怒

  元顺帝至正七年的冬天,十二月初八,大雪纷飞。

  大都,崇天门。

  “陛下,陛下,您不能去啊。”崇天门下,老臣跪在雪地里,连连的叩头,死死的拦住了皇帝的车驾。

  年轻的皇帝身披黄金甲,胸甲上纹着黑色的战神之旗,那是一柄黑色的战矛,世人称之为黑神矛。

  黑神矛,这是独属于铁木真家族的荣誉。

  一百年前,一个名叫铁木真的男人高举着绣着“黑神矛”的旗帜横扫东西方,开创了自人类诞生以来历史上空前绝后的帝国。也是从那时开始,象征着长生天赐予铁木真的神物“黑神矛”,蒙语哈日苏勒德,成为黄金家族的家徽,期望当年那个诸王之王的“一代天骄”依旧以灵魂守护他的子孙,为大元皇朝带来永无断绝的力量和荣耀。

  皇帝并没有理睬跪在马车下的老臣们,他站在重重护卫下的银装战车上,那是白色的八马拉车,黄金笼头,马头上插着红色的雉尾,浑身濯银重铠的皇家禁军扶着车轼,按着腰间剑柄,车夫拄着长戟,左卫持着礼钺,右卫持着弓箭。

  皇帝举起了手中的战神之旗,黑神矛,相传是一代天骄昔年鏖战天下的帅旗,一直作为黄金家族族长的象征而保存着。

  “陛下!”老臣看到那面旗子,终于不顾一切的扑上前,一下子抱住了皇帝的腿。

  “脱脱!”皇帝怒吼,“莫以为你叔父伯颜当年有从龙之功我就不敢杀你,我大元朝的江山就败在你们这群心存异志的臣子身上,今天你若是不退开,这就先用你的人头祭旗!”

  “陛下!”

  盛怒中的皇帝抬起了战神之旗,狠狠的插在雪地里,随后用力的扯断了捆住旗子的绳子,寒风呼啸,战神旗在风中飘摇,猎猎作响,丞相脱脱望着头顶上那若隐若现的黑神矛,一身力气凭空被抽干了,瘫软在地上。

  隔了一百年,昔年长春真人的预言终于实现了。

  战神之旗黑神矛是黄金家族的象征,可也是传说中的“烽火之旗”。铁木真昔年就是举着这柄不甘寂寞的战神之旗,带着他的儿郎们踏着千万人的尸骨横扫天下的,而后他在临死之前又亲手把这面旗子用绳子给结结实实的捆了起来,除了大汗谁也接触不倒这面传说的战旗。

  昔年有汉人名刘秉中,其人深受忽必烈宠信,大元朝的国号就是由此人改定的。有一次醉酒之后,忽必烈留宿刘秉中于寝宫,便将这面传说中的战旗拿出来给刘秉中看,那是个阴雨的天气,不知道是风吹进殿内还是其他,在灯火的阴影中,有一个淡淡的雄武人影正立马在旗下,而那柄战旗则诡异的发出招展声,也不知道是喝多了还是老来眼花,刘秉中分明看见这柄战神之旗此时正滋滋的向地下滴着鲜血,可是醒来却甚么也没有。

  “天生不详,”忽必烈曾叹息,“是一柄乱世之旗。昔年长春真人丘处机曾对祖父说,‘当这一柄战旗被年轻的帝王插在飞雪中,年老的大臣在旗下瘫软无力的时候,就是乱世的轮盘重新转动的时候,那时候黄金家族的光辉将一去不复返。’我希望我的子孙永远的遗忘这柄战旗。”

  于是刘秉中便对着皇帝说:“陛下何不烧了它。”

  忽必烈摇头:“烧了它,它还会存在的,在弱者的心中。”

  绳子被断开了,正在飞雪中渺渺茫茫的飘着,丞相脱脱望着断绳,他也听过这个中原道士的预言,以往只不过当做一个笑话,可今天他接到宫人的密报,陛下秘密的取出了这柄本该被遗忘的战旗的时候,脱脱的心就不可抑止的颤抖了。想及最近各地报上来的骚乱,以及频繁爆发的暴动,莫非终究逃不过乱数的劫数,黄金家族的荣耀真的会一去不复返?

  拔剑出鞘,皇帝直劈丞相的脖子,可最终皇帝止住了怒火,帝剑停在了老臣的脖子,只留下一条浅浅的伤痕,丝丝的猩红色缓缓的滴下,染红了这面传说中的战旗。皇帝的手一颤,他看见了丞相眼角的泪水,滚滚而落。良久,皇帝长叹:“脱脱,当初你叔父伯颜杀唐其势,杀皇后,罢科举,形同谋逆,可到底朕今天能站在这里,也是拖你叔父之功。这些年来你辅佐我治理朝政,劝我要想我的祖先一样,在明亮的白昼如雄狼一样深沉细心,在黑暗的夜里,要像乌鸦一样,有坚强的忍耐力,在我的力量还不足的时候,我就得忍让,违心的忍让,要学会了靠自己的力量活下来!可是……”

  说到这里,皇帝心中的恐惧发作,数年来日日夜夜战战兢兢埋下的屈辱早已埋下了愤怒的种子,此刻挣脱了束缚,让他不顾帝皇的威严朝着脱脱大吼道:“从武宗到朕登基的那年,才二十五年,换了八个皇帝,八个啊,那些贵族们把皇帝的人头当作自己家族间斗争胜利的战利品,现在谁把朕放在心上,朕不是瞎子,朕知道他们心里一定在说还不知道这个皇帝能活几年,这些家族间矛盾重重,可是唯有一点他们从来没有忘记,就是全力挟制我们黄金家族。这个皇帝我做的太累了,你让朕学汉人韬光养晦,朕学了,整日里游船玩乐,每日里和木匠们混在一起,你知道现在朝臣们怎么说我吗,‘鲁班皇帝’啊,一个只会打造桌椅的皇帝,如今,朕只不过稍稍尝试想要减少李察罕家族的军费,他就把朕最心爱的女儿给绑架了,到如今半点消息不见,今天这些贵族可以绑架公主,朕若再无一点反应,明日朕的项上人头就挂在这崇天门上了,朕忍无可忍啊。”

  “陛下,再忍忍,再忍忍,”脱脱闻言老泪滚滚,“现在已经比以前好许多了,只要再等几年,一定会更好的,帝皇的威严一定还会君临四海的。”

  “再等几年?”皇帝笑了,“李察罕要是现在就和他那个叫王保保的养子一起死了,朕就在等几年,退一步如果能把朕的奴伦还给朕,朕就再等几年,你能办到吗?”

  “今日朕誓要斩杀逆臣,重振我大元国祚,”皇帝的声音在崇天门下震天响,“谁能斩杀察罕帖木儿,我让他裂土封王。大元不灭王不绝。”

  “喝!”皇家禁军齐声呼应,一时间声势颇为厚重。

  马蹄声渐去,皇帝已经乘着他的车仗远去了,积雪被从地上渐起震碎。崇天门下,丞相脱脱摸索的爬了起来,对着北方草原的方向跪下,“伟大的诸王之王在上,臣脱脱今日告罪天地,臣外不能克制诸侯,内不能守护君王,愧对丞相之职,本愿自创,告罪伟大的先祖,只是方今天下乱象已显,脱脱上承天地,下承祖宗的荣耀,留此残身,望祖宗见谅。”

  “恨不能生在祖宗初生之时啊。”怒吼中,丞相脱脱扬身而起,“马上派人诏令孛罗赶往李察罕府。”

  ……

  ……

  大都城,李府。

  李察罕白皙的两指捻着一枚白子悬在棋盘上,久久未决,许久,才“砰”的仍掉了棋子,摇头认输。他自叹了口气,看来真的不是自己养子棋力强,而是自己棋力弱吧,说到底自己到底还是不太熟悉汉人的玩意。

  李察罕是维吾尔人,全名察罕·帖木儿,李察罕是他的汉名,他祖籍北疆木萨尔北,虽自幼攻读儒书,也曾应进士举,名闻乡里,可李察罕骨子里还是把自己当作外人,他也知道这不好,要想在这片土地上站住脚,就要融进这片土地,不过抬眼看着棋盘对面自己的养子,李察罕就释然了,再等几年吧,等这一代人站起来,大元才真正的立脚在这片土地上。

  棋盘对面的人是一个少年,大概十四五岁,他扫视着整个棋局,微微点头,松下了手里的棋子,“舅父这次比以前有长进了。”

  “你还是不肯叫我父亲吗,还是舅父舅父的叫着,不伦不类的,”李察罕无可奈何的摇摇头,“不过这也是你的风格。”

  “保保的父亲是一个汉人,保保不想拿一个汉人来侮辱舅舅,感舅舅大恩收为养子,只好以舅父相称。”

  “呵呵呵,”李察罕大笑起来,带着三分儒将的雅意,“你啊,没人说你是低贱的汉人,不必时常把你父亲挂在嘴上,况且你父亲王宝儿虽然不名天下,可是却是一个奇男子,要不然我那妹妹也不会看上他。”

  少年王保保整了整衣服,跪下:“感舅父养育之恩,然而保保一生都以自己身上留着一半汉人的血为耻,知耻而后勇,保保只望有生之年能长为国之栋梁,报效朝廷,不负舅父的希望。”

  李察罕从容起身,自顾自的来到窗前,窗外飞雪遮蔽了大部分阳光,室内一片隐晦,看不清李察罕的表情,少年王保保看着舅父的背影,不知何时竟佝偻了下去,舅父老了吗?

  “好久没回北疆了,想家了啊。保保,你还没去过北疆吧?”

  “听舅父说过。”

  “光听说是没用的,”李察罕转过身,背对着光线,王保保看不透舅父的表情,可声音却透着股温意,“不到北疆的人是永远不懂北疆的美丽的,那里的风比大都的要烈,像是刀锋一样刮在你的脸上,更不曾如江南那般的绵软,那里的人没有私下里蝇营狗苟,都像是呛人的马奶酒,刀和剑比任何的道理都强,在那里你活的会很累也会很轻松,你只需要记住赢家代表一切的铁律就再不要在乎其他了。还有那里的女人……”说到这儿,李察罕笑意越发浓了起来,“那里的女人没有江南女子的柔婉,也没有江南女子的孱弱,她们和男人一样喝着烈火烧喉的马奶酒,骑着烈马扯着缰绳弯弓射箭,生下来的孩子却是最强壮,最能战斗的勇士。”

  “舅父,”王保保突然喊了一声,一下子把老人从回忆中叫醒了回来,“其实有一个机会可以让我们会北疆的,这也是今天我想和舅父说的事。”

  “是关于哪方面的?”

  “奴伦公主被劫。”

  李察罕的眼睛倏然眯了起来,“有消息了?”

  “嗯,”王保保坐了下来,将棋盘重新打乱,黑白棋子一一归入盒中,“据线报,陛下最爱的奴伦公主应该是被徽州的一伙反贼劫持的,随后这伙反贼以商队为假托,过大都,出塞外,一路西去,如果信报不差,怕是目的地正是舅父的故乡北疆。”

  “可知道这伙逆贼贼首叫甚么?”

  “不知,不过据当初过关的记录显示,这支商队打的是‘郭’字旗。”

  李察罕走到了窗口,伸出细白的手,拍了拍窗棂,遥遥地看着北边的天际,“郭?这天下姓郭的人很多啊。”

  “这天下姓郭的人多,逆贼更多,”王保保面无表情的说:“奴伦公主说起来是在我们察罕家玩耍丢的,陛下一直以为是我们捉了他的宝贝女儿,以报复他试图削舅父兵权之事,此时正可以把这则消息透露给皇帝,也好洗脱我们绑架公主的嫌疑。”

  “皇帝要是不信呢?”

  “信不信由他,我们察罕家几十万大军也不是闲吃饭的。”

  “你不是说要做国之栋梁,这样的话可不忠的很。”李察罕笑道。

  “国之栋梁要做,可这大元天下舅父也不是瞎子,不是一两个人几天可以逆转的。”

  “大元天下到如今的田地,其实都在我们这些人错啊,”李察罕听着养子的话微微有点遗憾,随后又无奈的叹道:“汉人说天圆地方,其实人心何尝不是一个圈子,明知道是错的,可真当涉及到自己利益的时候,还是会毫不犹豫的拿起刀剑保护自己的一己之私,即使知道这样做会让大元天下每况愈下,还是忍不住要这么做,永远也做不到跳出圈子超脱的那一天。”

  “大家都在权力的圆圈里跑步,谁也不想被淘汰,明知道这样不好,可谁也也不想落下,这不是我们的错,错在当代。”

  “错在当代?”李察罕念叨了数遍,眼神越来越明亮。

  正要开口再说甚么的时候,屋外突然喧闹起来,一阵厮杀声传来。

  李察罕皱了皱眉头:“外面发生了甚么事,这么吵?”

  王保保静静的聆听一会儿,全身一震,少年像是从梦里惊醒,跳起来急忙道:“舅父,皇帝定以为我们绑架了奴伦公主,这些天又没消息,怒火烧毁了他的理智,他这是来和我们拼命了啊。”

  “糟糕。”李察罕皱紧眉头,在屋里来回渡步,“保保,你有甚么办法这个时候就别憋着呢?”

  “办法谈不上,不过也不是甚么大事。朝里还是有清醒的人的,这个时候丞相脱脱一定请了我们的死对头孛罗赶往这里,是怕我们弑君吧,”王保保嘴角的讥讽一闪而过,“不过这也正好,孛罗能来,他一定会劝陛下的,孛罗手里的兵权是陛下唯一的依靠,陛下会听他的,我们借着这个缓冲把话说明了,要是陛下真不信,大不了我们派出几万兵马一路护送他去北疆寻奴伦公主就是了,总得给皇帝一个台阶下。不过在这之前,还是要给陛下一个教训的,让他好好的做他的‘鲁班皇帝’,永远的韬光养晦吧。”

  王保保眼角煞气一闪而过:“此时弑君是没甚么必要的,派人把陛下身边那些皇家禁军全部斩杀,提个醒吧。”

  “呵呵呵呵,”李察罕想了一会儿,终于笑了起来,“保保啊,真不知道以后谁敢做你的敌人!”

  外面厮杀声越来越烈,屋内,一老一少却老神在在,丝毫没有把“帝王持战旗御驾亲征”这种千古未有之事放在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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