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9 章
翌日,崔茂怀一早进宫谢恩。
绯色官袍，进贤冠，赖他直接混入五品阶，得以腰佩鱼袋。进宫前崔茂怀其实还有点小忐忑,毕竟去岁冬日皇宫半日游于他可不轻松，宫里严整肃谨的氛围，加上皇帝接连找他，话里有话的操作,至今回想起来仍不大舒服。
周辞渊昨晚倒是安慰他：“这就是一道程序，陛下近来正忙,说不定都没时间见你,让你在殿外叩首谢恩就完了。”
事实上,崔茂怀还是被召见了。
但是皇帝大约真的很忙。偌大殿阁里御桌附近围站着几个大臣,君臣正在商议什么。崔茂怀在门口等了片刻被宣进去，按照内侍教导,低头垂手行至殿中一半距离，下跪、叩头、谢恩。
安静的大殿里,陛下的声音倒不像去年宫里那般沉肃,一如在山庄里和他说话，语音随意，不过是几句勉力之语,崔茂怀忙回：“必时时自省,恪尽职守,不负圣恩！”
然后,他就获准出来啦？！(*^__^*)~
一身轻松的崔茂怀窃喜着加快脚步高高兴兴出了宫门。抬头看到费大，心下不禁啊一声，差点就准备直接回家、忘了去侯府这一茬！
费大过来行礼，说府里祭祀之物尽皆备好了，侯爷派他到宫门口专门等二公子。
崔茂怀颔首。
他的马车里，早上出来时倒是把册封的圣旨也带出来了。这会儿用锦盒小心装着，等去了侯府，这东西是要放到祖宗祠堂里的。
费大带出来的人不少，一行人排场十足的回了侯府。未及大门，就见挑担、拉车的往来不绝。都是去侯府后门送货的。而侯府大门洞开，崔茂睿带着崔茂琛，崔嘉，一起等在门口，整个府邸着红挂绿，金菊铺地，喜气盈人。
崔茂怀自看到崔茂睿，立刻就从马车里下来，一路疾步行到门前，口称大哥先向崔茂睿行礼。进了府不及寒暄，先去东院拜见了长公主，直言“儿如今生意做的还不错，其实很满足了。不想天降隆恩，儿心中明白是沾了大哥的光，心内着实不安……”
长公主因为稍后要去祠堂，今日穿的也颇为郑重，听罢崔茂怀的话，忙令辛姑姑扶崔茂怀起来，又让崔茂怀坐到她身侧，方道：
“你的人品我一向是看在眼里的。你大哥仕途不济，说到底是受我连累。如今府中艰难，你能得陛下喜爱，我反倒很是欣慰。能得赐爵位，都是你的造化，不必多想……”
崔茂怀同长公主同坐说了会话，外面有管事进来禀告，祭祀的时辰到了。崔茂怀才亲扶了长公主，一行人往祠堂去。
对比过年和年中几次拜祭，这回崔茂怀倒是站在当中位置。由崔茂睿再读了一遍圣旨，崔茂怀亲捧着锦盒摆到祖宗面前供奉，再叩拜行礼说一番感念祖宗庇佑，荣振家声，必兢兢业业，以报天恩的话，这回跟祖宗报喜的祭拜才算完了。
此时已是午后，众人换了衣裳开了家宴。
宴席氛围还不错，就是不停有管事过来禀告各种事项。
最多的，就是明日侯府宴客，自昨日起，府里就派人送请帖了，今日还在继续。然后反馈回来的，像是哪家府上收了帖子回说明日一定到，哪家明日怕是不便来不了，又或者去送帖子方知谁家刚出了吉/凶事，请崔茂睿定夺怎么办……
崔茂怀也就是顺耳听了那么几句。这都是侯府这边请的客人，崔茂怀连谁是谁都不知道。他自己要请的人，昨日列好单子，今儿一早，邓伯也派人去下帖了。
倒是又有管事回禀，崔茂怀才知道，他得赐爵位，府里有喜，长公主娘娘自昨日起，便命人到南城穷、乞聚集处免费赠食，连赠三天。
崔茂怀赶忙起身，再次谢过长公主和大哥。
稍后，又有厨房和采买的管事分别领着人过来，说是香飘十里那边送了新菜来给家宴添菜。另外为明日宴请送了各式点心、菜肴、酒水共十余车。
“点心都还热乎着，菜肴所需原料都收拾的妥妥当当，一份一份单独包着，酒楼里的厨子也跟着，说都是半成品明日再加工一下就成……还有酒，大坛小瓮的一共拉了六车，沿路多少人跟着闻酒香非要立刻买呢……”
这回禀的管事是个利索的，说话也讨喜。在场众人含笑听着，一旁崔茂睿嘱咐了费大后却转头不悦的对崔茂怀道：
“你得封是阖家喜事，既是府里宴客，又何须你再破费操这些心！”
“大哥说的是。不过弟弟这可不是见外，只我那就是经营这些的，让下面的人顺便送些来。其余的，弟弟没有，也没有帮忙的自觉，就全赖大哥劳心再劳力吧！”
崔茂怀一番话惹得众人齐笑。崔茂睿指指崔茂怀没再说什么。底下人也忙跟着凑趣逗笑，一时厅内气氛更显欢愉热络……
崔茂怀呢，夹了一筷子蟹粉狮子头慢慢嚼着。
心底却是微微一叹。
听刚才管事禀告的菜肴、点心、酒水数量，分明比昨晚他跟邓伯、常妈妈商量的多了一半不止。想来是常妈妈得知侯府因着他到南城赠食，所以临时添加的。
倒不是崔茂怀不舍得这些东西。
实在是昨日五折，全家就脚不沾地。晚上又通宵为他预备今日送到侯府明日宴客的东西。原本店里随着新品推出和胡人使团，生意就火爆的不行，这会儿送来的东西偏又多了这么些，只怕家里所有人从昨日到现在都是连轴转，歇口气的时间都没有。这把库存清光了，晚上不得继续熬夜赶工……
而这一切，全都是为给他做脸。
侯府为一个已经分出去的庶子大办宴席，甚至到贫民区赠食三日。不论是不是为了响应陛下金口“喜事”，就广大百姓来看，无疑是彰显了长公主和侯爷的宽慈友爱。
那么崔茂怀呢，处处就得表现的更加谦孝恭顺！
别的不说，十余车香飘十里卖的最好、最新品的吃食，加之至今限量销售的酒水，一路香味飘荡，浩浩荡荡不计数的送进侯府。至少表明了崔茂怀的态度：他可不是当了官，仗着长公主和侯府宽爱，就自大忘本的人。
只道理是这么个道理，可这要真是亲爹亲妈……
不对，就他和他亲爹，关系还不如他和长公主呢！该说要是如他跟他爷爷一样的至亲，他哪里还用顾虑周全这些？
想前世，他爷爷给他过生日办宴会，他都二十多岁的人了，可除了会挑剔这要求那，外加牛皮糖似的巴着爷爷耍赖多要礼物。他何曾再操过什么心？！
‘唉，要是这会儿周辞渊在就好了。’崔茂怀摇晃着脑袋由衷感叹，那这些费脑子的活计他就能全丢给他，自己继续幸福闲人“崔大少”的生活了……
崔茂怀兀自做着美梦。顺着菊花铺就的小路散步绕了一圈，就瞧见坐在假山下正仰头望天的崔茂琛。崔茂怀便走过去，跟着也坐到大石上，同样望天。
“在看什么？等月亮还早着呢，这种天气坐在这，屁-股不冰吗？”崔茂怀说着已经立刻站起身，用手拍拍袍子后面。
崔茂琛噗嗤一声笑出来，然后在崔茂怀的目光里，从屁股底下抽出一张折叠成四层的垫子。
“好小子，我说呢！”
崔茂怀立刻把垫子展开，然后跟崔茂琛肩并肩再挤坐到一起。
“喂，你小子今天话很少啊？须金勒又不在，我突然觉得好寂寞……”
“二哥胡说，你才不寂寞呢！拿着糖葫芦逗崔嘉不算，还笑着尽教馥姐儿喊二叔，我瞧你，忙的很呢！”崔茂琛说着，往崔茂怀腰上瞟一眼，然后熟门熟路就把崔茂怀鼓囊囊的零食荷包扯下来了。
“嘿！”
崔茂怀伸手去拦，自是没拦住。跟着就听崔茂琛把饼干嚼的香甜，嘴被占住还能唔哝着说话：
“二哥你少多想，我不开心才不是因为你得了好。我只是……母亲和大哥总不肯跟我多说，但我不傻，府里的境况我自己会看。母亲的身体大不如前，大哥头上都生白发了。茂澜到了议亲的年纪，却至今……”
崔茂琛往嘴里塞饼干的动作终于慢下来。
“都说雷霆雨露，皆是君恩。这道理我懂，茂澜懂，母亲和大哥，更懂。我只是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也有点怕……咱们家会向季安家里一般吗？”
“……”
季安这个名字，崔茂怀并不陌生。
记得还是去年中秋，崔茂琛就念着这位朋友置办的好席面，要给对方带月饼。后来他又在崔茂琛嘴里听到过两回这个名字，再然后，就再不曾听到了。
直至今日，崔茂怀才得知，这个名叫季安，曾经该是崔茂琛好友的孩子，现如今，早已不是他们那个团体中的一员了。
“季家人丁庞杂，原本是季安的爷爷当家，却因为触怒陛下被夺职。陛下改用季家其他人，很快，他爷爷族长的身份也被其余几房夺走了。那些人尤不满足，竟告其父渎职，又说其母管家期间贪污族中财产。到最后，他爷爷被气倒中风，他爹的官职也被其他人替代。家中财产更是被族人夺走大半，致使如今，生活都难以为继……”
崔茂怀有些为难，他不知道该怎么跟崔茂琛讲。
这种嫡庶之争，族人倾轧的事于他自然不可能做。以后世人的观点来看，这种制度本身就有问题。但对于此时的上位者，什么妻妾、嫡庶，宗族，未尝不是他们统治的手段。
须知，这可一定程度上从根本瓦解了一个家族、一个姓氏凝聚团结的可能。
不说隔房的兄弟姊妹，就是同一个爹，仅仅嫡庶之别，兄弟之间就存在天然的对立面。而对于上位者而言，你不效忠听话，他大可提拔你家族中的其他人。这人可能是你从前最最看不起的人，也可能，会是恨不得置你于死地的死对头！
季安家显然就是皇上拉一个打一个的结果。
但崔家会不会成为第二个季安家……
周辞渊从以前、乃至昨晚，断断续续跟他提及过的成王派系和长公主、侯府间的微妙关系，他崔茂怀虽然不聪明，可是想想你一家站在皇帝的对立面，在一人□□的皇权社会，这能有好吗？！
崔茂怀最终带着深深忧虑回房睡觉去了。
然后第二天，看到满府往来宾客，他心中的忧虑不由更深。也有些明白，周辞渊昨晚看过他写出来的邀请名单，说“这些人尽够了”，是什么意思。
※※※※※※※※※※※※※※※※※※※※
崔宝宝：心好累╮(╯_╰)╭
周小攻：(爱抚ing)~我的怀弟好像又长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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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实上,崔茂怀还是被召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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稍后，又有厨房和采买的管事分别领着人过来，说是香飘十里那边送了新菜来给家宴添菜。另外为明日宴请送了各式点心、菜肴、酒水共十余车。
“点心都还热乎着，菜肴所需原料都收拾的妥妥当当，一份一份单独包着，酒楼里的厨子也跟着，说都是半成品明日再加工一下就成……还有酒，大坛小瓮的一共拉了六车，沿路多少人跟着闻酒香非要立刻买呢……”
这回禀的管事是个利索的，说话也讨喜。在场众人含笑听着，一旁崔茂睿嘱咐了费大后却转头不悦的对崔茂怀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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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哥说的是。不过弟弟这可不是见外，只我那就是经营这些的，让下面的人顺便送些来。其余的，弟弟没有，也没有帮忙的自觉，就全赖大哥劳心再劳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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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府为一个已经分出去的庶子大办宴席，甚至到贫民区赠食三日。不论是不是为了响应陛下金口“喜事”，就广大百姓来看，无疑是彰显了长公主和侯爷的宽慈友爱。
那么崔茂怀呢，处处就得表现的更加谦孝恭顺！
别的不说，十余车香飘十里卖的最好、最新品的吃食，加之至今限量销售的酒水，一路香味飘荡，浩浩荡荡不计数的送进侯府。至少表明了崔茂怀的态度：他可不是当了官，仗着长公主和侯府宽爱，就自大忘本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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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对，就他和他亲爹，关系还不如他和长公主呢！该说要是如他跟他爷爷一样的至亲，他哪里还用顾虑周全这些？
想前世，他爷爷给他过生日办宴会，他都二十多岁的人了，可除了会挑剔这要求那，外加牛皮糖似的巴着爷爷耍赖多要礼物。他何曾再操过什么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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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茂怀伸手去拦，自是没拦住。跟着就听崔茂琛把饼干嚼的香甜，嘴被占住还能唔哝着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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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季安这个名字，崔茂怀并不陌生。
记得还是去年中秋，崔茂琛就念着这位朋友置办的好席面，要给对方带月饼。后来他又在崔茂琛嘴里听到过两回这个名字，再然后，就再不曾听到了。
直至今日，崔茂怀才得知，这个名叫季安，曾经该是崔茂琛好友的孩子，现如今，早已不是他们那个团体中的一员了。
“季家人丁庞杂，原本是季安的爷爷当家，却因为触怒陛下被夺职。陛下改用季家其他人，很快，他爷爷族长的身份也被其余几房夺走了。那些人尤不满足，竟告其父渎职，又说其母管家期间贪污族中财产。到最后，他爷爷被气倒中风，他爹的官职也被其他人替代。家中财产更是被族人夺走大半，致使如今，生活都难以为继……”
崔茂怀有些为难，他不知道该怎么跟崔茂琛讲。
这种嫡庶之争，族人倾轧的事于他自然不可能做。以后世人的观点来看，这种制度本身就有问题。但对于此时的上位者，什么妻妾、嫡庶，宗族，未尝不是他们统治的手段。
须知，这可一定程度上从根本瓦解了一个家族、一个姓氏凝聚团结的可能。
不说隔房的兄弟姊妹，就是同一个爹，仅仅嫡庶之别，兄弟之间就存在天然的对立面。而对于上位者而言，你不效忠听话，他大可提拔你家族中的其他人。这人可能是你从前最最看不起的人，也可能，会是恨不得置你于死地的死对头！
季安家显然就是皇上拉一个打一个的结果。
但崔家会不会成为第二个季安家……
周辞渊从以前、乃至昨晚，断断续续跟他提及过的成王派系和长公主、侯府间的微妙关系，他崔茂怀虽然不聪明，可是想想你一家站在皇帝的对立面，在一人□□的皇权社会，这能有好吗？！
崔茂怀最终带着深深忧虑回房睡觉去了。
然后第二天，看到满府往来宾客，他心中的忧虑不由更深。也有些明白，周辞渊昨晚看过他写出来的邀请名单，说“这些人尽够了”，是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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